曹大监讲道,当年暄帝震怒逐姚沉二人出宫,实为助他们远离宫闱争斗,后又大肆宣讲其身份,为的不过是他们身在花柳之地也能尽可能少被人招惹。
“若陛下非要让你们被人糟蹋才得泄愤,何不随便扔个破落地儿,而是挑了龙洲城最大的蝶园呢?想与二位春宵共度,要么钱袋不够鼓,能花得起银钱的又没那胆子,你们终归曾是皇帝的人,就算下道圣旨,也未必有人敢碰啊。”
无人敢碰,事实确实如此。
遥记初到蝶园之时,夫人根本无法面对欢喜厅四面八方投射过的眼神,不敢想万一真有人指名要她陪侍当如何应对,日日惊惧不已。倒是公子坦然接受现状,说比起在宫里日常吃喝都要留神不被人坑害,蝶园的日子可好上太多。
“至少自由,虽有限,却足够。”
姚沉二人离宫不久,公孙太傅的孙女便入宫了。那女娃不愧是公孙家嫡亲,行事阴损狠辣,相比皇后有过之无不及,不出几日便无声无息灭掉皇后亲信的赵昭仪,又总是‘不小心’误伤这个,‘无意’害残那个。暄帝畏于公孙家权势,只能小做惩戒,她愈发有恃无恐。一夜承恩怀了龙胎的徐春菱,如不是她异常小心,仅带一老嬷嬷躲了几个月不曾踏出宫门,恐怕早也死于非命,更别提生养四皇子胡之源。
曹大监越说越激动,夫人越听越震惊,暄帝面同骤雨后的街路,浊泪汹涌。
“岚贵妃啊,您想一想,当时姚国公已去,您失了靠山,姚家能否延续往日荣耀,全指望您的肚子。您若生了皇子,则满门加封,您的兄弟再无能那也是正经的国舅爷,加之有皇嗣做依靠,公孙太傅岂能容姚家与他分权抗衡?您再想一想,公孙太傅那毒辣孙女进宫,第一个要害的必然是您啊!”
如吞棉花,夫人喉头紧得厉害。
“我怎不知还有这事……”
“您当然不知!陛下命皇宫上下不许提及任何有关你的事,自然了,谁也不敢提,太傅权倾朝野,也必然无人敢议论他孙女在后宫种种,更不会传出宫外。万幸,这毒妇难产,母子俱亡,否则还不知有多少皇嗣嫔妃死于她手。大皇子是皇后抚养,二皇子早早送到东燕为质,叁皇子胎里被毒害生来病病歪歪,四皇子出身不高不受待见,这才没让陛下后嗣凋零,好歹保住四支血脉!”
见她不吭声,曹大监语气再加重。
“您已是庶人,且做着下九流行当,可老奴为何还愿称您‘贵妃’?那是因为陛下他从未忘记过您!您在他心里,还是一生挚爱啊岚贵妃娘娘!”
熟悉的宫殿,遥远的称谓,瞬间把夫人拉回十几年前,昔日你侬我侬闯进脑海,泪再刹不住。她抓住锦被一角攥成拳,呜咽问:“那、那春菱的孩子为何叫‘之源’?这名字原是属于我的孩子的!”
暄帝颤巍巍伸出枯手握上她,干瘪嘴唇几番开合,仍丢不出一句完整话。
还是曹大监替他开口。
那夜过后,暄帝再见徐春菱已是四皇子叁朝洗儿,彼时皇子还未赐名。当日不知为何他一直哭闹不停,小手一通乱抓,攥住暄帝腰间的翔龙配,忽然止住哭声,睁大眼睛盯着父皇。
“谁人不知,那翔龙配是您与陛下定情之物,他一直戴在身上。陪同的命师说是您在历生死劫,魂灵附着婴孩之躯只为见他一眼,陛下必须做点什么,让您魂灵知道他并未遗忘您,否则皇子命不保,您亦无法渡劫。陛下当即给四皇子赐名‘之源’。”
夫人暗暗算算胡之源生辰前后的日子,正是离蛊入体,她被母蛊折磨到几乎魂飞魄散昏迷那几天,命师说的话恰巧吻合她在昏迷时做的长梦。
在梦里,她化作一缕轻烟飘回皇宫,看见暄帝抱着一个哭闹不止的婴孩儿手足无措,却不肯放下,坚持哄着,急得满头汗。她正欲上前帮忙,神志忽然清醒,身旁是熬红了眼睛的公子。
难怪,她见胡之源虽不觉得亲,倒也毫无恨意。
“陛下没忘了您!陛下是爱您的!不信您摸摸枕下。”
几下摩挲后,一枚小物躺在她掌心。
是翔龙配,丝线褪色,料子磨薄,里面干香草隐隐钻出一根。
她再绷不住。
“暄哥!这些事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历朝历代哪家后宫能少争斗,小岚一早便知的!小岚只想伴您身侧,只要为您好,什么样的苦小岚都能受!”
“你愿意受,朕却不忍你受。”
似攒够力气,暄帝终能言语。
“朕自认并非昏君,但也非好皇帝。朕仗着称帝后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便想放肆一下未尝不可,要把称帝前没享受过的极乐全经玩个遍,怠慢政务,忽视朝堂权利纷争。公孙太傅和皇后结为一党,等朕发现为时已晚。他们笼络重臣,残害忠良,朕却只能随波逐流,听之任之……”
攒这点力气至此用尽,一团污血喷出他齿缝!
夫人登时慌了,朝曹大监胡乱喊:“药呢?大监,药呢!医官何在?快喊进来!”
曹大监没挪脚,暄帝也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