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真是被蔺衡给气笑了,没好气瞪过去一眼:合着巴巴的折腾这么些,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我怕你不高兴嘛,怪我没尊重你的意愿。
蔺衡解释道。你一向喜欢自由,国主的身份不管怎么说还是会给你带来麻烦和拘束。我想对你好,可又不想你为此有压力。
你呀。
慕裎哭笑不得,磨着牙捞过怂不拉唧的心上人,在他唇畔留下两颗清晰齿印。
南憧王朝是你的心血,你愿意将倾注心血的皇位分我一半,我怎会不高兴呢。
至于压力,我是喜欢自由没错,但和自由相比我更喜欢你啊,笨蛋!
纪怀尘快马加鞭赶到福恩寺的时候,天光已然进入傍晚。
山坡薄雪未化,马蹄一路踢踏着冰凌,发出吧嗒吧嗒的动静。
寒冬腊月,他不便叩门搅扰清幽,于是将马系在寺庙前的大树下,自个儿翻过高墙进去找人。
廉溪琢说回首望故景,即可寻故人。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当年慧娴皇后猝然离世,因身染疫疾的缘故骨灰并未放入皇室宗祠,而被供奉在了这里。
那时纪怀尘十五,廉溪琢更年幼,才十岁不到。矮矮的,又瘦又小,烧完纸钱,怯生生站在老将军背后唤他哥哥。
初到将军府的廉溪琢性子依然沉闷,总不愿说话。倒是纪怀尘活泼点,常常带他到习武场去看士兵们练拳脚。
心智不成熟的孩子,自然不能完全懂得大人口中的顾惜究竟是何深意。
买糖、买点心,陪人凑热闹,纪大将军一直以此作为标杆,依照老将军的嘱托对那个小五岁的弟弟关怀备至。
纪怀尘曾固执的以为这就叫好。
直到后来他们之间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嫌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从廉溪琢弱冠,接手将军府祖传玉佩的那日罢。
我们隅清长大啦,以后可得少逛戏院、听小曲儿,学着成熟稳重些。阿爹不在了,我要忙着练兵,还要操心你的婚事,哪照管得过来。
纪怀尘记得当时酒过三巡,醉意阑珊,揉着廉溪琢的脑袋说了这番话。
干嘛操心我的婚事啊,大不了不娶呗,在将军府住到寿终正寝不也挺好。
孩子气,我要哪日命殒沙场,没个可心的人,谁来照顾你?
不管不管!你命殒沙场我也跟着你!说好要照顾我一辈子的,现在就想着把我丢给别人算什么!
那是廉溪琢第一次朝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连最爱的酥炸小羊排都顾不上,碗筷一扔就跑出了府门。
应该追的。
三十二岁的纪怀尘如是想。
可惜七年前的他还不能在面子和爱情中做出正确的选择。
是以廉溪琢冲进歌坊喝闷酒,纪怀尘回屋彻夜发呆。
再后来的情况就是满营将士及国君大人都听到版本了。
廉大学士与纪大将军不和已久,势如水火,相看两厌。
山上的温度远比山下要低,尤其在傍晚。
寒霜经过狂风凛掠,压坠着枯树欲倒,给原本就萧瑟的冬景平白添出凄凉之感。
福恩寺专管供奉先皇后的遗骨,因此不像寻常寺庙有晚课。眼下万籁俱静,唯有步履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响。
纪怀尘走过一段长长的青砖石阶,停步在书刻思敬堂的匾额前。
多年风吹雨打,牌匾业已褪去浮华显现斑驳,幸而姑子们勤于洒扫,因此还称得上干净洁整。
盯着紧闭的门阖,他驻足观望许久,然而眸中的光却渐渐伴随最后一点儿白昼尽数湮灭。
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大抵廉溪琢说的故景并不在此罢。
纪怀尘这般宽慰自己。
但仅一刹他就否绝了这个猜想。
他的隅清是个柔软又傲气的人,被含糊其辞的态度伤害至深,怎会轻易谈及原谅。
故景不见故人,可能因为等不及。
更可能,只是因为不愿见。
也好。
纪怀尘低头,倏然一滴温热的泪砸进雪地里。
怯懦胆小的人本就不值得珍惜,何况廉溪琢曾给过他无数次机会,如今怎能奢求在伤得人体无完肤后,单靠一次的主动便能挽回呢。
寒风肆起,夹裹着霜粒抽刷在脸上,传来阵阵尖锐的痛感。
纪怀尘似是丢了魂,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任凭漫天大雪铺撒倾盖。
仿佛那样就能抵消一些对心上人的愧疚,弥补一点这些年来对热切等候忽视冷落的混账行为。
不知过了多久。
一柄竹绢伞蓦然撑过头顶,微微偏斜,为他挡下难熬的蚀骨风霜。
顺着手握伞柄的方向,纪怀尘缓缓回首,瞬间眼眶深红。
廉溪琢一袭锦毛大氅端立雪中,纤瘦如昨,眉眼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