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默站起来,朝门外走。
那人还没说完。一脸酒气,醉醺醺地说:“偏心自家人也是人之常情,可姜书记,确实太偏了。老刘,听过梅家吗?做纺织那家,对,就你知道的那个梅家。”
姜默脚步顿了顿。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梅家前几年走得顺,到底是借了谁的光。都说是父母官父母官,我看就是狗屁!人在做,天在看,梅家是不是遭报应了?所以我说……”
话音未落,一个酒瓶子在他脑袋上开了个花。
砸完一个,姜默又去桌子上拿了第二个。正要继续往他身上招呼,唐李惊慌失措地扑上去把他拉开,在心里骂了声娘。
出事儿后唐李几次要打电话给沈朝文都被姜默制止了。唐李觉得不行,这个情况必须通知沈朝文,电话刚拨出去,姜默一把抢过他的手机:“你还嫌不够乱是吗!”
唐李叹了口气:“你拧什么?你弟是律师,叫他过来挺好,觉得跟他说很丢脸吗?”
“我不怕丢脸,是不想让他跟着我乱。”
姜默的想法很简单,自从家里出事儿后,沈朝文的生活也被搅得一团乱,最近换了个新工作还在适应,何苦让他再为自己的事儿又心力交瘁地操心,担心。
姜默又说:“给我支烟。”
唐李给他一支,帮他点上。姜默一直不会抽烟,试探着吸了一大口进去,眼泪都呛了出来,头晕眼花。姜默在烟雾缭绕里对唐李说:“我是怕小朝文知道了做出更过激的事儿,他太护短了,见不得我受委屈,说不定上去就把人撕了,要出大事。”
唐李不信,说人家朝文学法的,哪里就那么冲动了,你别要面子。姜默说,真不是要面子,说他有一次跟沈朝文聊起过这种事,开玩笑问沈朝文如果自己去杀人沈朝文会不会给他递刀,沈朝文说不会,但应该会去帮他杀,不让他碰刀子。沈朝文向来言出必行,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他确实是学法律的,可换个角度想想,那好像更可怕了,他知法懂法,还能说出愿意为自己杀人那种话。
唐李一听觉得是有点道理,那确实不敢通知他那位家属了。一家子俩疯子,一个疯得明显点,一个疯得不显山不露水,更不好惹,可怕。
说完,姜默又补充强调,说唐李,不开玩笑,如果你敢告诉沈朝文,那么多年朋友别做了。唐李点头说知道了,绝对不会跟沈朝文讲一个字,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管怎么样,别动手,打输进医院打赢进局子,都不合算。
姜默把烟灭了,说行。
到了警察局,姜默非常配合警察同志工作,把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一开始那边的人有点不依不饶,唐李拿出悄悄拍的视频说如果要追究下去,那今晚两位点小姐的事儿……嗯,他们说不追究了。最后和解了,双方被教育了一通,酒后单方面斗殴,给人家脑袋开了个瓢,姜默还是得接受一点惩罚,去拘留所受十天教育。
进去之前要收手机钱包随身物品,姜默匆匆给沈朝文打了个电话,用很平常的语气撒了个谎:“我要去拍几天外景,山里可能信号不好,联系不上。”
这情况也是常有的。沈朝文沉默了下,说:“行,注意安全,能联系的时候打个电话来。”
电话挂了。
进去以后,姜默完全放空自己,想了很多事。丝毫没有反省自己打架斗殴的行为,只觉得那人是自找的。如果姜启东贪过一分钱,帮过梅晴家那边哪怕一次,他姜默就站那儿当孙子给他骂,但姜启东做什么了?他生活上一直很节俭,梅晴给他买身贵点的衣服都要被他说,他到死戴的表都是和梅晴结婚时买的,修了多少次,还是说能用。梅晴自幼花钱大手大脚,他这些年一直在给家里人灌输勤俭之风,成功让梅晴变成了一个不爱买包的千金大小姐……外人总觉得他这样的家庭说不定有多少钱权勾当,上面也来来回回查过姜启东,查出什么了吗,屁都没有,还是堵不住他们的嘴。姜启东错了吗?嗯,是错了,错在娶了个家里有钱的老婆,因为这件事,他爸这辈子都在被人说三道四,死了都不得安宁。
姜默回想了下自己的这些年。
以前过得太顺了,少年时代繁花似锦,雪白如鸽。等熬到三十,就只剩下一地花的尸体,满目疮痍。
如今人生的困境几乎让他有些麻木不仁了,荒诞的生活好像给了他一种钝感,对挫折的接受度越来越高。
但某些事情上,还是会被刺痛一下。
失去自由后,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麻木很多,像是死过一遍,每天都浑浑噩噩,恍恍惚惚,机械地活着,总觉得脑子都有些不正常了。
第七天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背了遍张岱的自为墓志铭,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旁边那个嫖娼进来的大哥听了会儿,问,你咕叽咕叽背什么呢。姜默看他一眼,说,背一个痴人的一生。另一个无照驾驶进来的大哥嘿了声,说老弟,你教书的啊?姜默说不是,我是导演。整个房间的人都哄笑起来,导演!来看看,这老弟是导演!艺术家。所有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