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宴席的半途中,海寂碰上了苏允宁与苏正乾姐弟二人。
苏正乾见着海寂,双眼一亮,待她走近些便连忙将她引见于自家姐姐。
苏正乾适才在宴上,看着那些官员故意冷落海寂,心中便十分不是滋味,可他位置离她太远,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好直接去找她搭话,只能干忍着。
他还记着白日里他和海寂谈起姐姐苏允宁时,她话里多有赞赏之意,像是很想认识姐姐似的,便想趁此机会为她们牵线搭桥,哪知他才央了姐姐同意,一转眼就寻不见海寂了。
在苏正乾面前,海寂便当作头一回见苏允宁,简单行了一礼:“公主。”
苏允宁眉眼含笑,上前扶住她的手肘,“将军不必多礼。”
还未走马上任的将军,也是将军。
更何况,在苏允宁这里,海寂一直是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苏正乾也很少见姐姐笑得这样开心,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连声音都比往日轻快许多,可见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况且姐姐平日里看着好相处,实际上不爱同人亲近,年岁见长以后,同他这个同胞弟弟都总保持着距离,他还是头一次见姐姐第一面见一个人就毫不介意地弯腰亲手去扶。
不过苏正乾也不作他想,只当她们二人格外投缘,一见如故,女子间亲密些也是常态。
海寂和苏允宁在前头并行走着,边走边聊。苏正乾跟在后头,不像是一国太子,倒像是个亦步亦趋的小厮。
苏正乾垂着头,神色有些黯然,他倾慕的姑娘和他崇拜的姐姐相谈甚欢,可他一句话也插不上,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忧。
海寂和苏允宁并肩走在皇宫内院中,两侧高大红墙一路延展,宽阔路面上铺着平整的块块青砖,一扇扇朱红色的大门大敞四开,直通向灯火通明的明阳宫。
她们极少这样光明正大地同行,绝大多数时候,只能在屏退了所有外人的房间里,在用上层层暗语的书信中,秘密交换着双方的想法和打算。
然而像当下这样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无须顾忌。
分别之际,苏允宁握住海寂的手,敛住了笑意,神情郑重:“此去凶险,将军务必小心保重。”
海寂也神色认真地点头。
转而苏允宁又笑着打破了有些凝肃的气氛:“待将军凯旋,我会为将军备好最好的茶,等将军来品。”
灯火映照之下,海寂在苏允宁眼底捕捉到了一抹莹亮的水光,但很快被苏允宁掩饰下去。
她也握紧了苏允宁的手,“公主安心等着便是。”
两人执手对望,再多言语都在无声的对视中了然于彼此心间。
苏正乾的抽泣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苏允宁转头一看,瞧见苏正乾此刻眼眶通红,蓄满了泪水。
她揶揄地笑了笑,再看海寂,也是被她这过于多愁善感的弟弟惹得微露笑意。
苏正乾被她们一看,回过神来后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
他刚才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心生触动,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直到叁人分开,各自回到席中,苏正乾还有些怔然,心情平静之后,开始去探寻心中那点说不清楚的怪异。
直到他看见姐姐和其他贵女搭话时,又成了他熟悉的那副端庄和气却自有一番矜傲流露的样子,才有些恍然,他的姐姐,贵不可言、高不可攀的一国嫡公主,对着海寂时,居然是以“我”自称的。
自小被教导无论何时都不可失了皇子身份的苏正乾,本着对姐姐的盲目敬仰,不免反思着自己是不是还不够礼贤下士。
——
旭日初升,太安城外兵甲森森,排列整齐的队伍整装待发。
而不远处的城楼上,站着密密麻麻不少人,连城内都有不少百姓挤在靠门处向外张望着,但被城门的守卫严严实实地挡着。
来送行的人不少,有些人是来为海寂送行,譬如苏允宁和苏正乾,还有裴云朝、古尚远之流。
也有些是纯粹来看热闹,譬如那些和她完全不熟的朝臣,但兴许他们和她身侧的陈凌相熟。
许隽倒是没露面,或许是为了避嫌,又或许是因为昨日她们分开不久就先后被陈凌撞见了,他还尴尬着,今日并不想见到陈凌。
而陈凌自从昨日正巧撞见了许隽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后,大约是猜到了与海寂有关,在心底为裴云朝鸣不平,总是对她冷眼视之,没再和她搭过一句话。
海寂向城楼上看了最后一眼,和苏允宁视线交汇。明明隔着好一段距离,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她们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簇明亮的火苗,愈烧愈旺,愈演愈烈,终将成为一团熊熊燃烧的、足以湮灭一切的火焰。
她不再迟疑,转头挥动马鞭,率先踏上了征程。
陈凌仍旧沉着脸,指挥队伍有序地跟上。
裴云朝看着队伍最前头那抹暗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