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 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程靖寒只着月白单衣,倚坐帐前石阶。凉月高挂,渐染衣衫半幅。他未着靴,搭在左膝头的酒壶晃荡。
他自清醒后,便竟日沉默寡言,混混沌沌,与此前判若两人。林豫是个燎火的急性,若非杜放拦阻,他早已冲至程靖寒面前说道了。
赤族方遭火灾,可汗麾下一名大将又突然叛离。舒达急怒攻心,本壮如牛犊的他遽然病倒在榻。眼见北疆纷乱,林豫等不及殿下恢复,于几日前点了兵,计划趁机夺回那六座城池。
“小五,你走便走了。奈何杜某不通功夫,殿下若遇险,待你得归,记得找个景致秀丽处将吾一同埋了……”杜放唉声叹气。
一身冰冷铠甲的林豫深望他一眼,沉沉道:“君连王帐都烧得,还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显见是逢凶化吉的大福之相。殿下交由君,仆很是放心。”
“嗳?晏清你……”杜放睇着他背影,转了笑脸,“等你回来吃酒呵。”
林豫亦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口中话着让杜放护佑殿下,实则留下得力裨将,让其率领一万精兵任凭调遣。
时运之轮盘正在微妙倾转,眼下却有个棘手的问题。
杜放敛容,瞥向痴凝月轮的殿下。程靖寒抬手欲饮,他徐徐而至,冷不丁地抽走酒壶,程靖寒落了个空。
他萎顿不堪,眼睛望向杜放,伸出的臂膊犹不肯收。
“冷酒伤身。”杜放手指握着酒壶,轻轻挥下他执拗讨要的手,撩袍与之同倚一处。
程靖寒轻乜着他,苦笑道:“你杜七郎成日酒不离身,如今倒管起我来了。”
“可不是。吾本逍遥闲人,想是上辈子蒙君大恩,这辈子才为君鞍前马后的,好容易把你从阎王那抢了来,你竟还不爱惜……”他一壁摇头一壁嗟叹,掣起酒倒入口中。
“可怜我杜某倜傥一世,跑来风餐露宿不提,小命都差点折在这里了。”杜放一开口,便没个尽头。程靖寒转头见他眼圈都红了,一时无言,只能由得他喋喋不休。
“现下可好,看这晓风冷月,冷酒酬酢。良辰美景难复,更那堪旁边冷人儿冷语。”杜放仰头,又重重一叹,“迢迢寂夜,心比数九寒霜。纵千种风情,何人与之共赏……”
“听听你这满口胡话,不成样子。来日见了湘竹,不定怎么说你。”程靖寒被说得半分脾气也没有,终于寻到话隙,堵住了这溃堤的洪水。
营中忽地只余月光清冷。杜放缄默半晌,盯着晦影,平静道:“她怕不是已嫁作他人妇了。”
“君这是盼她嫁人?”
“若遇良人,吾自是为她欢喜的。”他嘴上话着高兴,眼底却蕴了黯色。程靖寒原想寻个清静,无意戳其伤心处,内心五味杂陈。
如若不是他,杜放仍是长安酒肆的不羁公子;如若不是他,阿坚已与小苕结为连理;如若不是他……
月光凄迷,朦胧双目。水雾层层漫起,他呆愣着,无声滴下一颗泪珠,光面反射晕成月华。
“叁郎。” 杜放捏了捏他单薄的手背,“众人离故土久矣,汝忍教将士们终年泫泣,不见长安么?”
一队士兵适巧巡营经过,不远处守岗的士卒亦是一丝不苟。
热血涌上心头,程靖寒眼窝泛酸。不忍。他从来都是不忍心的。
他自诩不以一己之身为念,身上却背负着万千期望。命运的笔锋已饱蘸徽墨,神佛一早为他拟了命,而他或要书写他人的。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阖上眼,是阿坚染血的脸庞。犹记他含笑抓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而坚定道,带我回家。
“竹隐。”
“嗯?”
“从此处到北昭路程几许?”
“往来至多两日。”杜放眼中一亮,接得飞快。
“好。先带吾去看看舆图。”他疲敝的嗓音里有了生气。
他复抬起头,孤月一片白。月色苍苍,铺就满地霜。
一缕月光投射在雁儿脸颊,她眼睫轻扇,朦胧中她看见塔伦靠在胡床边,睡得深沉。
帐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味。她的伤口被细致地敷了药。
她试图挪动身子,疼痛在慢慢复苏,每次呼吸都似针砭刀刺。她无力地仰躺着,愣怔地感受朦胧月光打在自己身上。
那边厢塔伦猛一点头,苏醒过来,瞧见她正睁眼打量自己,惊喜交加。
“阿布多,你可算醒了!”他探着她额头,喜道,“好像也不烫了!”
她留意到塔伦眼圈乌青,翕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渴了饿了?”他见她欲言又止,猜测问起。
雁儿摇摇头,视线复又转向衾被。
“我的衣袍……是你?”
塔伦干笑两声,未有立时接话。
雁儿自嘲轻笑:“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的。左右我的身子你早看过了……”
“我没有……”塔伦脸红了红,“我请婢女帮你换的,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