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全黑了,秦钩才察觉过来不对。
他从来英明睿智,偏偏在扶游的事情上犯糊涂,连着栽跟头。
秦钩站起身,推开殿门。
皇帝正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两个小木槌,叮叮当当地敲着编钟。
再没有别人。
秦钩问:“扶游呢?”
皇帝一言不发。
秦钩明白过来,转身大步离开。
*
扶游回到驿馆,收拾好东西,把隔壁那个帮过他许多的老人家带上,准备另找个地方住。
“唉哟,到了没有?这天气冻得很。”
扶游扶着他:“马上,马上,到了!”
老人家抬头望着挂满彩绸宫灯的花楼:“……这可使不得啊。”
他说着就要抬脚往里走,扶游连忙拉住他:“不是这家,是隔壁。”
两个人进了一家客店,进去的时候,老人家还不住地回头朝花楼张望。
扶游按住他:“您稍微正经一点吧。”
其实扶游老早就想从驿馆里搬出来了,驿馆那边的条件不是很好,住过的人无数,墙是漏的,窗是破的,被褥都是潮潮的。
只是刚来的时候没什么钱,住不起更好的地方。
这几天他进宫献诗,拿了些赏赐,就盘算着要出来住。
这位老人家帮过他不少,扶游不能放下他不管,就把他也带上了。
马上就到大雪的时候了,天气会越来越冷的。
而且这家客店有两层楼,住在三楼,不会有人爬窗户。
扶游要了两间客房,先付了住到过年的银钱。
等安顿好老人家,扶游便去了隔壁花楼。
昨天夜里,扶游在天香楼一掷千金,为怀玉砸了一个金冠,楼里人都知道了。
今天倒好,他一来,楼里人全都笑着跑着迎了上来,想着要是能入了他的眼,再得一个金冠。
扶游被围堵在中间,手足无措,无助得很。
他一抬头,看见怀玉站在楼上走廊处,连忙朝怀玉招了招手。
怀玉笑了笑,气势汹汹地冲下楼梯,把“狂蜂浪蝶”全部推开:“滚滚滚!不许跟我抢,有本事自己找一个去。”
人群里有人道:“怀玉,你急什么?抢得到也是我们的本事,你这也太霸道了。”
怀玉叉腰,大有和他们对骂的架势:“关你屁事!你抢得到吗?凭你那个鸡爪子弹琴?哧,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和我同一年学琴,学得跟鸡爪风一模一样,扶小郎君最爱听我弹琴,你会吗?你会吗?”
他抱住扶游的手臂,脸颊贴着他的头发——怀玉比他还高一些来着,站起来没办法靠着肩膀,就只能靠着。
他软下语气:“扶小郎君,可算是想起我了,都好几天没来了,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这是花楼里的人常说的话。
扶游有点别扭,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远一点,轻声道:“你不要这样,怪怪的。”
“是。”怀玉直起身子,瞧见他薄红的脸颊,“你害什么羞?你又不是小倌。”
扶游用手背碰了碰脸颊,又问他:“你可以出门吗?”
“怎么了?”上了楼,到了房间门前,怀玉推开房门,“有聚会,要带我出去唱小曲?”
“不是。”扶游想了想,问道,“你想出去玩吗?”
怀玉背对着他,整理挂在衣桁上的衣裳:“倒是可以出去,你现在是我们楼里的香馍馍,你有要求肯定照办。不就是出去住嘛?我收拾一下。”
“好。”
扶游坐在案前,撑着头等他。
来了皇都好几天,被秦钩缠着,也没有出去玩过。
他自己一个人也没意思,正好怀玉来了。
扶游这样想着,怀玉又问他:“小郎君,昨天晚上那位,是你的元配?”
“不是。”扶游道,“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可一直缠着你呢。”怀玉笃定道,“他爱你啊。”
上辈子怀玉也是这样说的。
扶游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或许秦钩真的爱他,但是秦钩整个人就像是一片只有荆棘和砾石的荒原,只要小黄雀飞进去,他就掀起一阵狂风,卷起沙土,直到将小黄雀绞死为止。
扶游确实没有什么力气再和他抗争了,那就干脆不要管他好了。
扶游又出了一会儿神,怀玉忽然问:“小郎君,我穿哪件衣裳好?帮我挑一挑。”
扶游回过头,看了一眼。
“……你每天都穿纱的吗?你不会冻吗?”
“我只有这样的衣裳。”怀玉抛起一件纱衣,盖在脸上,“你不喜欢吗?”
扶游诚实道:“不喜欢。”
他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要穿这样的衣裳,不要用这样的腔调,我会帮你赎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