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辰怡直到这时才看清这见义勇为之人的样貌,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剑眉英挺,此时微微蹙着,显得有几分严肃,眉下一双桃花眼,本应蕴满风流隽秀,眸子却漆黑深沉,仿佛无波无澜的深潭,此刻这两汪潭水正在缓缓淹没自己,他的鼻子和嘴大约也是棱角分明俊朗不凡的——霍辰怡已无心细看,她竭力使自己从那深潭中状似从容地脱身,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男人旋即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那个豪横的肇事者。
霍辰怡失了言语,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望向男人的初衷,只默默平复着心跳。
那个酒气熏天的司机已经近在咫尺,似乎是醉得愈发厉害了,嘴里颠叁倒四地叫骂着“不长眼”、“本少爷的车”、“赔偿”之类的话,右手不客气地朝着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子伸去。霍辰怡忍不住吸了口气,还来不及有别的反应,身侧的那道黑影已经移了过去,扼住了那“少爷”伸出的手腕,略一用力,方才还跋扈得没边儿的醉鬼立即哭嚎起来。
男人左手拂了拂,示意那对可怜母子赶紧离开,又侧头瞥了一眼霍辰怡,她还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男人既没赶她走也没再理会她,对着那挣扎叫唤辱骂一刻也不停歇的醉鬼开了口:“林少爷醉得这样厉害,还是尽早回家休息吧。”
他的声音平稳沉静之中隐隐透着上位者的威压,那醉鬼却完全没接收到话里话外的讯息,兀自撒着酒疯。男人扬了扬手,不知从何处立刻走出了两个同样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一人利落地从他手上接过了那位林少爷,另一人略低首作出听凭吩咐的姿态。
“把林少爷平安送回林府。”
“是,先生。”低首的西装男恭敬地答道。
男人转过身,左右手互相拍了拍,瞥了一眼自己西装上的尘土和褶皱,稍皱了皱眉。霍辰怡仍然立在原地,他双手插兜看向她,微带几分戏谑和笑意问道:“小姐可也需要我送你回府?”
嗓音没了先前的低沉和威压,而是带着成熟男人的磁性和些微不规矩的挑逗,霍辰怡像被他的话烫到似的,不太稳当地快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答道:“不……不用了,多谢……先生。”话音落下,她垂着头捏紧书包带,急匆匆地从他身侧走过了。
一改之前的蓄意磨蹭,霍辰怡的步伐变得急促又慌乱,一颗心揪成一团乱麻。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面对亲人之外的异性,事实上,从高级小学到大学,她身边一直围绕着不少男同学,从中学起更是不乏直接向她献殷勤之人,但她从未对任何人生出过爱慕之心。霍辰怡一直认为,她是因为早就清楚了自己最终的命运,所以潜意识里已经先行切断了与人恋爱的念头,她不该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可是,就在刚才,在那个男人深黑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身影时,她确信自己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霍辰怡曾面对过许多男同学的示好,不论热情奔放还是细水长流,她都可以坦然处之;同样,在怡香院的那两年,她也曾听过太多荤话,所以哪怕是受到一些流氓痞子混不吝的言语骚扰,她也不至于像寻常的女同学一样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然而,就是这样一贯坦然镇定的霍四小姐,竟然被一个陌生男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惹得心神不宁。
惊慌羞窘的少女心思并未持续多长时间,走出几步之后,她已重新意识到了自己待嫁的身份。在家里有贵客来吃饭的这一天,猝不及防地对一个陌生人动了心,实在是命运对她的又一次磋磨。
霍辰怡停下脚步,深吸几口气,拍拍胸口,又紧了紧书包带,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才迈开平缓的步子朝着回霍宅的方向继续前行。
进家门时,霍大乾一反常态地坐在客厅里喝茶看报纸,见霍辰怡回来,他掏出怀表看一眼,微拧了下眉,等霍辰怡换好鞋走进客厅时,他又笑着说:“回来啦?上楼去收拾收拾吧,吃饭的时候刘妈会叫你。”
霍辰怡应了父亲的话,不疾不徐地上了二楼。
笃——笃——笃
“四小姐,该吃晚饭了。”
敲门声和刘妈温厚的声音先后响起,霍辰怡想起西方艺术课堂上教授讲过的《最后的审判》,觉得自己也即将迎来命运的终审。她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让刘妈进屋,低声问道:“爸爸的贵客到了吗?”
“到了”,刘妈也压低了声音,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客人坐在上首”。
“他……我马上就下去,刘妈你先去忙吧。”霍辰怡咽下了那句“他看上去年纪多大”,对着镜子给自己别上了一枚珍珠发夹,又朝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起身出了房间。
穿着铁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转着手里的酒杯,听霍大乾滔滔不绝地介绍他古董生意的门路、其他生意的筹划,又要见缝插针地夸自己几句年轻有为后生可畏。他含笑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这年轻男人来北平不过数月,精明头脑雷霆手段,从名不见经传到崭露头角,再到声名鹊起,直至现在稳坐北平商界的半壁江山,关于他黑白两道通吃的传闻亦从未停歇,实打实地是现下炙手可热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