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忽然说:别笑了。
说完这句,他就无话可说了,他一生见过无数异常之事,也见过人因为极端情绪陷入疯狂,但太宰无疑是在最激动愉悦时也能保持理智的人,虽然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需要任何怜悯,但他却仍然在这种时刻,从年长者的角度,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种想法。
[真是太可怜了。]
夏油杰一向知道自己有点喜欢救苦救难的毛病,这也是他当年选择救下美美子菜菜子的原因,但太宰治却是一个注定溺水的人,看见海只会觉得很漂亮,不挣不扎、无知无觉地沉下去,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人察觉他正在溺亡。
夏油杰又凝视了他一会,淡淡地:你能解决我的咒力残秽吗?
现在不能。
那就没有办法了,悟还在旅馆,所以我不能用式神带你回去。夏油杰顿了顿,毫不费力地将太宰治抱了起来,感觉像抱起了一只身材单薄的猫。
太宰慢慢笑了笑。
浅淡的檀香气息,顺着袈裟袖袍一点一点地浸染雨水。
宽大的僧袍将怀里的人遮住了大半,男人又执起竹骨扎成的油纸伞,声音愈发冷淡。
老实一点,不要让人间失格碰到我。他说,披散在背后的发尾因他的动作被淋湿了少许:不然你今天就要爬回去了。
其实用不着夏油杰警告,太宰现在也没有折腾人的力气,他前不久刚刚被五条悟卡着时间往海水里面摁,每一次都是快要断气,才粗暴地将他救活,随后又强行被无量空处灌了一脑袋毫无用处的信息。
然后又被一个人扔到了悬崖上面,要不是他身上的束缚,仅凭这些遭遇,早就够他去黄泉转悠个三四圈。
五条悟一点都没手下留情,他展开领域,本身就是冲着烧坏太宰治的脑袋去的。
傻了更好。
太宰治一直很轻很慢地发着抖,呛咳声被他牢牢压在喉咙里,只有无法忍耐时,才逸散出三两声,等到夏油杰推开旅馆的木窗,又打开灯,才发现这人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如白纸一般。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太宰治放在榻榻米上,又去橱窗取了一床干燥的棉被。
太宰治无声地接过,披在身上,又抖抖索索地去拆身上的绷带,他的手指因为冻伤而不似以往那样灵敏,连续好几次都没能捏住绷带一角,但他也不开口求助,弓着背,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
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顿了顿,放轻了力道,再握着挪到一旁去。
夏油杰拆他身上绷带的动作很轻,犹如一片羽毛擦过皮肤,修长的手指也仅仅停留在绷带上,不能碰到皮肤分毫,手腕、小臂、脖颈绷带下的皮肤并不完整,有的疤痕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男人垂着眼眸,手始终是稳的,拆完所有绷带,他将那一团**的布料丢进了垃圾桶。
你刚才说你知道了你的结局,是什么意思?
死期,是死期啊。太宰治的神情是种冷静的亢奋,此刻竟然对问题有问必答:夏油先生,我很快就能去死了。
什么时候?
不清楚。太宰治嘴角带笑,声音上扬:总归不会太久。
他仔细思索了一会,给出一个更确切的答案。四年半不,对我来说,可能是五年吧,肯定不会超过六年就是了。
那你只能再活六年了。夏油杰不冷不热地说。
是啊。太宰用近乎叹息的声音,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有六年啊。
他谈论自己死期的时候满是兴致,此刻任谁在他面前,都能知晓他对那一天的期许,于是他此刻的生命力顿时成了无源之水,无柴之火,只等着时间将他轰轰烈烈地燃尽。
我死的时候是二十六岁。夏油杰忽然说:在旁人看来,还能称得上是英年早逝的年龄,但你恐怕连英年早逝都算不上。
明明已经做足了准备,甚至可以说主动找死,但在临死之前还是不可避免地后悔了。
血液离开身体会伴随剧烈的疼痛,每根神经都在抽搐,视野一点一点变暗,渐渐无法呼吸,有一个瞬间我在想,要是我没有杀掉那些人和我的父母,眼下又会是什么景象,最后觉得活着还是比死了强一点。
说完,男人站起身,去取茶炉上炙烤的铜质手炉,再用裹布包好,半蹲在太宰面前,将那只小手炉放置在少年腹沟处。
太宰盯着夏油杰的后背,与他披散滑落的发尾。
我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用探究的眼神望着对方:除了的确很疼是真的,你再没有一句真话了,啊啊,这就是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吗?
他饶有兴趣地回味了一下:原来是这种感觉。
夏油杰一言不发地重新将棉被拢紧。
太宰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声音虽然发抖,却仍然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哎呀,以往也有不少人劝我不要这么消沉,去参加学校考试、不要喝酒特别不要喝清酒,还有好心的小姐以为我无家可归,送我一些日常用品。
但他们都真切地相信活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