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十分干净,烟笼绿的纱窗微掩着,一盏明亮的烛灯,锦绣银屏掩着柔软的床榻,一旁的小几上放着新烧的姜汤,约莫是为她去寒而被备在那儿的,正微微冒着热气。
这里是冯玉殊在西市的宅子。
手掌落在孟景脸侧,却迟迟没有落下。
冯玉殊蓦地抽回了手,微红着眼,胸口仍微微起伏,低低地、恨声道了一句“荒唐”。
心中犹残留着掠过高空的失重感,和箭簇擦过他手臂外侧、差点破开他皮肉时一瞬,那种无法呼吸的心有余悸。
孟景连动都没动,面上神色也未变,好像她这样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冯玉殊挺想问他,为何从前舍了自己,又要在这个时候,将她掳了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下一沉,默然收了泪,好似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冷冷地问他:“那位苗姑娘呢?”
少年听到这个问题,漆黑的星眸茫然了一瞬,心里好疑惑,但他还是十分顺从地答道:“在沧州。”
啊,原来是去了沧州,难不成他孤身寂寞,便又来寻自己了么?
心底划过巨大的悲哀和无助,她捂住胸口,最后只抿唇干巴巴道:“哦,我要回去。”
孟景亦紧抿着薄唇,下颌骨的线条因而更加流畅锋利,一时倒分不出谁更倔强:“你明明不愿嫁他。你在这里,没有人能来找你的麻烦,想要什么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情窦未开,遇到冯玉殊后,终于好似雾里看花,隐约瞥见一点甘美,却仍隔了氤氲的水汽。
加之残忍身世,又身负凶卦,片刻未敢奢求过她的爱。
那日那秃驴在她面前咄咄,他少年心气,加之从未被珍重过,第一反应竟认为她会害怕而背弃,便负气离开,还自以为是成全。后来为人所制,更觉不堪,确实起了离开的心思。
只是,在黑暗中太久的人,见到了一点真正明亮的光,如何能说舍下便舍下呢?
那一点隐秘幽微的心思,明明想抑制住的,反倒一天一天地,越来越炽。
天生地长的少年,兽性难消,终于让本能占了上风,想要为她筑巢、觅食、讨她欢喜,想要…
独占她。
冯玉殊果然不愿。
她示意他瞧她身上大红的、明艳的喜服,勉强挤出笑意来:“我怎可留下?木已成舟,我今日成婚,你该祝我。”
孟景眸光微暗,薄唇紧抿,握紧了手中的刀:“你敢回去,我杀了陈子蟠。”
狼崽子终于在她面前,亮出一点獠牙来。
她果然好似被吓了一跳,瘦削的肩微微一抖,眸光微闪,望着他,一时无话。
然而,冯玉殊竟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她挑衅似的微挑了一点唇,突然站起身来,走近他了些。
最初相逢一眼,他杀千流,她却扯住了他的衣袖。她从来不怕他,如今更加不怕。
孟景果然呼吸一滞,背脊微微僵硬。
“我已嫁作他人妇,也无意与苗姑娘二女共事一夫,请你高抬贵手,放我回去。”
说话间,她眸光再次冷下来,从宽袖中取出来一只簪子,默默用尖口抵住了他的喉结处。
冯玉殊心中恼极他,想来他也曾用刀指着自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算恩怨两消。
“二女共事一夫?”
孟景听了,微微拧了眉,眼神中浮现出好大一个问号。
他注意力全在她话中。
冯玉殊的手,却抖啊抖。他说话时喉结上下一滚,她的手也随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要想伤到他,他怕是不仅不能躲,还得配合一下她。
孟景随意扫了眼喉边刻意被磨尖的簪口,心底有些想要发笑,又觉爱怜。
想来她藏于袖中,原本不是为他而备。
她曾存玉石俱焚的死志。
孟景眸光微闪,慢慢开口道:“我和苗姿,没有什么关系。那日若不是她抓了我,我本想要来见你。”
他语气淡淡,略去了很多细节,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
冯玉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半晌后,终于垂下了手,垂头丧气道:“你先出去。”
她好像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不是因知道他为人处事目中无人、不屑撒谎,更因为他是孟景,她信任他便没有道理,否则不足以作她命中唯一那位。
今日脑中实在纷乱,她要好好想想。
整座宅子,都静悄悄的,约莫是因为还没有什么人住的关系。
虽在孟景劫亲的时候,有楼关山提前过来打点,但那样一点时间,他也没办法连夜变出众多仆从来。
不过这样也好,有别样的安宁。
冯玉殊喝了姜汤,昏昏沉沉地沉进木桶中。
今晚大起大落,又受了凉,她已感到身子有些不适,特别是刚才一碗姜汤下去,原本吹风之后,体内被压制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