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吃晚饭,在桌子上,我爸说了一个消息:刘文甫要订婚了,十月一办事。我妈问跟谁,爸说是他在上海认识的女孩,然后讲那女孩的简历,我妈不时看看我,我非常痛恨她的眼光。真不知道吃饭的时候为什么非要讲话。他们平淡地交谈着刘文甫的婚事,好像对我跟他那一段短暂爱恋完全不知情,我妈是不含内容地一次次侧过脸来,视线平滑地从我脸上拂过去,若有似无又恨不得把发掘的目的和盘托出,她简直笃定我一定有什么痛苦在此时辛苦隐瞒。我狠狠吃饭,直到我听到奶奶说:“什么时候霜霜也能……”我才真正的参与话题,“还早着呢。”我爸立马反驳:“怎么早?你不小了程霜,还以为自己是小孩?”
一听这我就疯,而且有刘文甫的事在前。我说:“现在还有谁结婚,哪个女人愿意结婚。”我爸说:“不结婚你干什么?你想丢谁的人?”话语那么可笑但是他们的表情都是那么真实,我说我不打算结,一辈子也不会结。真是幼稚的语言,为什么同样可笑的话让那些大人讲着就是权威,小孩认真的讲就是童言戏语,让人不以为意话语权要靠资历,完全没有平等可言。说完这话我放了碗上楼去了。躺在床上,目光落到衣柜,那枚钻戒已经不藏在那里了,我放在了老岳家,如果我跟老岳在这个假期里玩完他还有机会送给下一个梦幻娃娃女, 多划算,像他最开始拿给我那只包一样,可不能再让他这么如愿。
想到老岳种种,我的美脸上重新泛起一点微笑、淫笑,但是很快就不得不褪掉。我妈来敲门,我说怎么了,她说开下门,让我进去。问她你进来干吗?她说:跟你讲两句话。我说:“不用!”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她还没有走,过了十几秒,又敲门,只能给他打开。我妈在我的床边坐下,手掌摸着被面,我问她要讲什么,她说她要回老家几天,问我要不要去,她把我当同党,诉密也是笼络,我说:“不去。”她说:那你在家干嘛?愿意跟他们呆着,不愿意跟我?我说:你走了,我就去找同学玩。她很了然:“还是那个同学?”我说:“不是。”怕她细问,那样的话我要撒谎,累一点。心累:一边谎一边想着岳嵩文,觉得自己怪凄凉,在大众的视野里,还不如真有那么一个同学。她问所谓的同学岳嵩文:“我不认识吧?”我说你知道我几个同学?如果她知道岳嵩文是谁,我又在弄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反应。
这种假设,好像给她寄予母亲的身份,期盼她能行使点权利,是想让她爱我的。而这时她又道:“你刚刚说那话,是不是因为我总跟你那么讲,你才觉得是你爸不好?”
我立马说:“没有。”是没有觉得跟她讲的话有关,还是没有觉得我爸不好?我一并语焉不详。
她说:“你爸算得上是一个好人,对你、对我都算不错的。你要因为我说的,就说不再结婚,或者别的话——”
“没有。”我立刻否认,“怎么是那个——不是。”
我妈又说了一些别的,才下楼去,是关于我爸的话,好话。讲到我实在无法忍受——太高的重复性,她以前讲过许多次了,那么几件翻来覆去地说。我把她推搡出门,楼下我爸正抱着弟弟看电视,明显是装出来的样子,留意着楼上。他当然是不错,对我妈跟我都好。我妈讲的我爸对我们好的事,我也是赞同的,尽责的慈父跟慷慨的丈夫。怎么会这样?有时候我真摇摆,到底要恨,还是爱?如果要恨,世界上也没有别人能对我更好了,这样养育我,但如果不恨,就要承认那些痛苦都是我的无病呻吟,我得到今天这样敏感消极永远不会快乐因为快乐后立马害怕坏事降临的人生全是我咎由自取,这我无法接受。那到底谁该来负责,该怪谁呢?如果能真痛快地去怪罪就好了,这些人:爸妈、奶奶、老岳、堂哥哥、金培元、李振华、公务员、傻逼男友们……这些人哪个我都无法怪、不能怪、不该怪,因为他们都是带给我过好的,他们对我好,我却怪,就显得我不识好歹,更别说亲情里的道德,所有纲常伦理,我怎么怪。
妈妈第二天就走了,走得轻描淡写,从我爸的反应来看不由猜测他是知道点什么的,但又那么自信,觉得我妈不至于真跟人有什么。毕竟我妈是那么崇拜他、照顾他、服从他。我相信我妈爱我爸是真的,因为当时他英俊倜傥,呼朋唤友,出手大方,家底殷实,前途光明,被这样的人追求,当然是高兴的、快乐的、可以去爱的,那她有了我,却还被赶出来住的时候呢?她还爱吗,她再次选择我爸,是为了从凄苦的单身母亲的灾难中出逃,还是单纯去挽救感情?她那时候那么恨,天天地讲,对着我讲。我那时候那么小,每天过得又乱,对他们的事印象并没有很多,现在的记忆,全是在她单方面无休止的控诉中丰富的……连那些肮脏的事,她也尽说无遗。有时候我真替那些事羞赫,替我爸羞赫,替我妈羞赫,还替我自己羞赫,在学校里都难跟别人一样抬起头走路,但是她根本不会知道,也不理解一个小孩心里能有那么多的心思,大人从来都以为小孩爱棒棒糖,爱奶油蛋糕,爱捏鼻子挥手臂讲话的卡通节目,每天都有轻松的好梦,但其实不是的。现在她又开始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