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骇然,望向淹没在黑夜中的宫阙,轻声叹了口气, 知是叹惋还是怅然。
都说当朝陛下昏庸暴戾,又专宠妖妃,朝中臣子对此颇有微词。
其实他懂这些,只看到从前吃饱饭的人家,现在隔三差五也能去做几道肉菜,从前压得人喘过气的赋税,近年越来越低,荒芜已久没什么人上的学堂,也突然挤满了求学的学子。
一切好像欣欣向荣,犹如旭日东升,朝霞万里。
至于什么昏庸暴戾、专宠妖妃,这也太没道理。
自己的老婆,想宠谁便宠谁,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个妖精来反对?
然而这些张进只好揣在心里小声bb ,敢说出来。毕竟他的上司是江纺颂,而江是宫党之人。
果宫变未成功,将来陛下清点宫党之时,他也是要死的,跟老大去搏一把。
他深知和自己想法相同的人不在少数,比起那些家国大义,皇位更迭,各种虚的玄的,活下去才最重要。
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想的。
他望了眼城墙上立的士兵,他们不过是一群不被人注意,上了台面的蝼蚁,是棋盘上冲锋陷阵的小卒,但有时候被人注意的蝼蚁,也能左右历史车轮前进的方向。
他攥了攥掌心,再次看向宫廷,坚定地想:
或许可以向陛下禀告呢?
乌泱泱的卫兵越过盛京街道,炽烈的灯火连成一条长龙。
兵戈划过地面,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嘶声,许多百姓自窗后偷偷张望,眼神里藏着茫然与恐惧。
宫鸿波坐在府邸内,犹豫地看窗外,正是子时,朗月当空,庭院的蔷薇开了,淡紫嫣红一大片,影子落在地上,被风弄得微微摇曳。
一晃眼看去,仿佛绝代佳人在月下梳妆。
他突然想起离开自己故去的夫人。夫人名字中带有一个蔷字,自小喜爱蔷薇,年少时,他说蔷妹若嫁给我,我把天下的蔷薇都送给。
后来名门贵女果然嫁来宫家,最爱在院子里种花,那时花前月下,整面月影璧上都爬满了妖异的蔷薇。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他合上双目,『揉』了『揉』眉心,眼前的蔷薇一回忆中妍丽,心上的佳人早已消失在眼前,只有自己留在世间,垂垂老矣两鬓霜,纵使相逢应识罢。
五彩珠帘刷地一声拂起,宫装丽人悦地看他: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鸿波,江纺颂在外面等。
宫鸿波慢慢放下手中杯盏,叹了口气,是太后。
太后睨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称呼不怎么满意,但没说什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宫鸿波踏出开满蔷薇花的院子,刚来到花园,便被一道纤细的身影拦住。
阿父,要去做什么?宫贝奴小跑过来,脸颊泛粉,吃惊地看他们。
前几日太后把她们带出来,本来说是要去云外寺的,路上突然转换方向,偷偷回到宫家。饶是她聪明,也猜到了事情并不简单。
淑妃跟在后面,扯着妹妹的袖子,抬眸看眼姑姑与父亲脸『色』,小声说:贝奴,回去睡觉。
宫贝奴甩开她的手,瞪圆眼睛,阿父和姑姑想要谋反吗?
太后忍住骂了一声,为了避免自己再被宫贝奴气晕,捂胸口走了,离开前甩给宫鸿波一句话:瞧你把她宠得我在外面等,最多一盏茶的功夫。
宫鸿波静静眼前的少女,自从蔷妹去世后,他对宫贝奴太过宠溺,把她养成骄纵任『性』,又天真懵懂的『性』子。
所以淑妃扯着妹妹衣角想回去,而宫贝奴执拗地问:阿父为什么想谋反呢?陛下对我们不好吗?
宫鸿波抿了抿嘴,『摸』『摸』她的脑袋:阿父不是去谋反。
宫贝奴歪歪脑袋,哎?
宫鸿波顿了下,是去清君侧,替陛下铲除『奸』佞。
淑妃嘴角抽了抽,阿父还以为她们是小孩子吗?居然编出这样拙劣的借口,但凡多读几本书,就知道史上清君侧没有几个是真清君侧。
宫贝奴眼睛一亮:好耶!阿父好棒!
淑妃:
还真信了。
宫鸿波脸上『露』出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的微笑,再次『揉』了把小女儿的脑袋,向淑妃,日后好好照顾妹妹。
淑妃牵起傻孢子妹妹的手,我会的。
宫鸿波叹口气,慢慢转身离开。两个少女手牵手站了一会,宫贝奴意识到什么,跳了起来,阿姐!
淑妃以为她反应过来:嗯。
宫贝奴:陛下身边有什么大逆道的『奸』臣吗?
淑妃:
宫贝奴又问:可是我听话本上说,我们才是『奸』臣哎!
淑妃:你从哪里听的?哪一本话本。
宫贝奴避开这个问题,两只圆圆的眼睛充满了求知欲,是我们的,还有谁是『奸』佞呢?她一怔,想到了一个人,艰难地问:会是妖妃吧?
淑妃知如何回答,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