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江别秋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我的问题,我刚才想到了我的母亲。
妈妈二字出口,到嘴边却成了冷冰冰的母亲。他从来不刻意去想那个女人,一来是因为,只要一想到她,心中就充满恨意。二来,脑中会闪现碎片式的画面,这些画面,能让他不可抑制地产生应激反应。
如果只是回想起研究室里的那些岁月,还不至于如此。寄居在白露与妈妈这两个名词上的,还有多年前,战场熵的那具血淋淋的尸骨。
江别秋定了定神,抚摸着雪球的头部,一边安抚,一边轻声开口:你应该知道白露就是前高级生物工程师,现在的人类一级罪犯,是我的母亲。
方觉:嗯。
她一生都在为自己坚持的事业贡献一切,包括我。生前身边围着一群忠于学术的人,死的时候,却没人给她收尸。黎明塔将她关进监狱,却没看守好,让她跑了出去。跑就跑了吧,偏偏要跑到这里。
这片战争后遗留下的土地,连接着塔区与比格星。
战火延绵,人类还未停止内斗,各种武器都对准自己的同胞。白露那时兴许是想去比格星,结果还没走进通道,就被迎面而来的量子炮轰了个对穿。
黎明塔最初建议我去给她收敛尸骨,我本来是拒绝的。江别秋笑了下,但想想,我对她死去的样子还挺好奇的,就去了。
人类在生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生前用一段序列就能将人类基地搅得天翻地覆的传奇人物,死后不过也是一抔黄土。
面对一团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的东西,江别秋痛哭了一场,然后将她带回了家。
面对这段往事,方觉依旧没有过多表情。
在江别秋眼里,方觉一直是个宠辱皆忘、波澜不惊的人,喜怒哀乐都藏在皮囊之下。现在想来,之前在子夜区,方觉因为他注射破晓而发怒,应该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
但也正是因为方觉不会随意展露怜悯,他才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方觉。
可江别秋没想到的是,回忆与回忆碰撞之下,方觉竟也回了一段属于他的往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放到了江别秋手上,说:我以前住在盒子里。
嗯?江别秋一愣,盒子?
方觉:这个盒子的名字叫你该做的事。
他出生在炎热的月份,按照古地球的四季算法,那个季节应该叫夏天正值异能人与普通人火热交战的时代。
在战场上出生,面对无数死去的同胞以及人类无法窥见的未来,张雨庭就把名为责任牢笼重重扣在了方觉的身上。
从那时开始,方觉的生命就不属于自己。
你应该肩负起人类的未来,你不能轻易地愤怒与悲伤,阿觉,你不要任性
直到他踏入战场。
方觉作为主力军的后备力量,被对方切割战线,落到最后。超强度的负荷下,方觉凭借着自己的强大,独自在腥风血雨中撕开了一条口子。
敌人一面惊诧于方觉的力量,一面被前方的主力军击得节节败退。
如果不出意外,方觉将杀出重围,回到主力军的队伍里。
如果不出意外
这个意外是,精神阈值。
世界是公平的。当别的哨兵陷入精神过载需要向导安抚时,方觉能面无表情地走进污染区;而当他触发精神阈值,没有一个向导能救他的命。
他摔下战舰,神志不清地滚落进废墟里。失感与超感双重夹击下,平日里以冷静闻名的最强哨兵,却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可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在战场上,会出现一个弱小的向导。
方觉用仅剩的意识如此想到。
接下来,就是一段漫长的安抚。
处于精神阈值中,方觉对外有感知,但无法动弹。那个小向导很弱小,但很乖,精神体看不清,但个头很小这是方觉唯一的记忆。
方觉十五岁,雪球还未长大,那个小个子就陪着雪球度过了每一个趋近消散的时刻。
我精神海特殊,能够匹配的向导少之又少。当他为了救我,强行和我精神结合时,我以为他会死。方觉轻笑了下,但他没有。
小向导看着孱弱,但很坚韧,甚至帮助那时的方觉重新回到他的单人战舰。
离开的时候,方觉醒了。
短短十数年,方觉都把自己装在贴满你该做的事的小盒子里,生平第一次,他产生了我想的心情。
我想救他,我想带他回去。
我带着伤回去,告诉母亲,那片区域里还有活着的人。方觉说,母亲却说,不用管他,一个向导而已,死了还会再有,但战争不能输。
江别秋动了动嘴唇,那,你回去了吗?
方觉面色淡淡:回去了,但他没等到我。
他不顾张雨庭的反对,从盒子里挣脱出来,重新回到那片有小向导的战场上。可在途中,他们之间的精神连结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