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歌来到矮桌前,盘腿而坐,瞥一眼他指着的画,她不禁皱起眉。倒不是书生画的不好,相反是画的太好,画中的她露出大半的肩倚靠在木桶里闭目休憩,水汽中氤氲着妖气,妩媚至极。
“姑娘以为如何?”书生问。
她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平淡道:“不如何。”
书生也不恼,笑着提笔给画上添了几笔,笔落在画中人的眼角,添的是一抹异常显眼的红。
“姑娘天然一段风情全在眉梢,是小生笔力不济,画不出姑娘的特质。”
她微微抬眼,眼里是意外。类似的称赞她只在前世风琰口中听过,云歌你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让人见之一眼就忍不住喜爱,可惜我琴棋书画唯独不善丹青,画不出你的特质。
她当时还抢了他的笔,转了转,将笔尖对准他眉心一点,笑说:我也不善丹青,人无完人,咱们总归得有样不擅长的方能给其他人一条活路走呀。
他哈哈大笑,说:也只有你,便是露怯也要显得高高在上。也罢,今世是不能了,望来世多加勤勉,把这最不擅长的补齐了。
回溯往昔,她的眉眼越发柔和,无论前世今生赞美的话她听得太多,亦不觉得稀奇,唯独风琰对她说的一字一句她都铭刻在了心里,会让她在某个瞬间记起然后细细回味起来。
燕云歌没去注意书生又补添了什么,因为这句话她歇了要与书生计较的心思,若问这世上谁能牵动她一点情绪,也只有风琰了。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死了,他曾经说过的话便如圣旨般珍贵。
见书生拿了印章在落款,她自作主张地打开搁在桌上的画轴,看了几眼,是临到一半的山水,问道:“书生,这是哪里?”
书生对自己的画作非常熟悉,甚至不用去瞧,便知她说的是哪一幅,“此处是春藤境内的一座名山。”
她颔首,“书生你去过春藤?”
书生搁了笔,没有打算隐瞒,“小生就是春藤人。”
这话让燕云歌真的惊讶了,除了魏尧,书生是她遇到的第二个春藤人,她忍住了要问的话,不动声色随意提道:“书生,我曾听闻以勇气闻于诸侯的故事,说得可是你们国内的魏国公?”
书生眉心一跳,很快用笑去掩饰。他擅长观察,尤其是细微之处,眼前女子气质出众,举手投足皆有教养,此刻便是这么盘腿坐着,她都挺直着上身,那并非一朝一夕的习惯。她看人时异常真诚,说笑时眉眼柔和,举手时是大家风范,可略微垂眼时偶有闪过的是凌厉的眸光,是与人至疏的冷漠。
这个女子擅长骗人,尤其擅长表面功夫。
书生笑一笑,低头望向那幅画,轻声道,“小生只是街头作画的无名小卒,怎会认得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停一停,语声更轻,“倒是姑娘你,怎么会知道我们那有位魏国公?”
她敲了下桌子,笑着回,“我自然也是听人说的,”
双方互有隐瞒,还都瞒得不好。两人相视一笑,竟异常默契地端起茶杯,喝完一口茶自然也转过了话题,重新聊起了画。
说到画,书生的话便多了,甚至是侃侃而谈,可燕云歌不懂画,她只是认真听着,偶尔报以微笑,这却让书生感到极大的舒适。
比起生硬的附和或者是浅薄的卖弄,这种带着自知之明的沉默,偶尔一句讶异地询问,无不显示着这个女子的聪慧,她很会与人相处,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而是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磨合才得出来的。
想到此,书生心里生起了不快。
那不快是来自于他自己也不过是她磨合的对象之一。
燕云歌明显察觉到了书生的变化,她漫不经心品茶,没有作声。
这人反复无常堪比白容,只是白容是因为身份优越,他无需忍受他人的闲气。而这书生不是,无名小卒这话她自然不信,能有一手如此绝妙的丹青,那从小得请多少名师指点才能练成,纵然天分再高的人也无法在他这样的年纪无师自通自成一派。
书生的反复无常更像是天性使然,那是纯粹到了极点的人才能如此,他受不得欺骗,受不了污秽,他心中自有一套衡量世人的标准,如果谁在他的标准之下他便能迅速断绝来往翻脸不认,若是脾性相投,言谈欢喜,他恨不得马上拉人八拜之交,认作兄弟。
这样的人千万不能为官,一是不懂得圆滑,处处会得罪人。二是便是出得了头,也当成一方酷吏。
燕云歌观察人心的功夫无人能出其右,她自信判断没错,心里警惕起来。
书生此时为她斟茶,自然没忘记当初下药一事,渺渺热气的茶水入得杯中,夹杂着他带着歉意的声音,“小生上次为求自保,贸然对姑娘下毒,今日便以茶代酒,向姑娘赔罪。”
燕云歌抬手接过,坦然喝下,“赔罪就不必了,只是我好奇这么难得的毒药,你是何处置得?我当时负伤在身,你只需唤来护卫便可,何以舍得用这么稀罕的毒药自保?”
这毒药只有官门才知,甚至得是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