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燕云歌沐休这日,赵灵和文香为她准备了一份大礼。
门内,焕然一新的宅子里所有门窗依次打开,门外,石狮身挂红绸目视前方,威风凛凛。
朱门上,黑色匾额上书有“燕府”两个烫金大字。
锣鼓齐鸣下,燕云歌黑衣冠发,更衬得眉清,愈显得目秀。
她双手背后,望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燕府二字,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半点不漏。
步入烦世以来,她见得太多世间女子因随凡夫的喜好,化作平庸面目,她嗤之以鼻,坚守本心试图与这个世道一较长短。和尚曾叹息,念她并非妄念不生,正念不失,就可以证得大道,却不知她心中早有大道,自然而有不从外来。
老和尚为她取名净心,认为众生皆有清净之心,嗔痴愚迷只因被攀缘、妄念、烦恼诸见所遮盖。
净心,她自求净乐,乱中取净反显出心境,她对心下药,未尝不是一方便门。
再看一眼,那燕府二字笔酣墨饱,锋芒毕露,燕字巍然大观,兼有傲骨之气。
燕,玄鸟也。
古有大鹏,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而她燕云歌,一鸣岂止要惊人。
一日午后。
燕云歌在书房里指点几个孩子描红。这些孩子大多穷苦出身,父母之前对他们的开蒙并不上心,自迁府后,季幽去找了私塾先生为他们授课,燕云歌很少来新宅,今日一并检查他们的功课。
燕茴读过几年书,又是几人中最为年长,燕云歌对她的要求最高,只见小姑娘红着眼眶不敢哭,手里紧紧捏着被批地一无是处的文章。
赵灵想跳出来说好话,被文香拦住。
“严师才出高徒,你大字不识几个,不要过去捣乱。”
“可是老大说的太狠了,什么全是空谈,尽是放屁,我听着哪有这么差啊。”
赵灵说着要冲上去,文香将人拉住,“小姐对燕茴寄予厚望,如今严厉也是望她日后能成长,只是批两句,学堂还兴打手心呢。”说着又对赵灵语重心长说什么慈母多败儿,让她不要妇人之仁。
赵灵被劝动,想了想,摇头嘀咕:“得亏老大没孩子,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心疼哪个,自无尘师傅走后,老大越发……”
文香赶紧撞了撞赵灵肩膀。
燕云歌倒茶的手停了一下,再看面前的小姑娘眼睛眨巴眨巴地死忍着,因为不敢哭,小身板都有些微颤抖,任谁看一眼,都要不忍心。
这般做戏,也就骗骗季幽赵灵还成。她当日有言,燕茴最像她,懂得取舍,亦舍得做出取舍,面对另一个未成长起来的燕云歌,天下没人比她更知道如何有效敲打拿捏。
茶入了口,清抿,回味,在燕茴稍做松懈时,恩威并重的话当即脱口。
“天下没有施恩不图报的善人,至少本官不是,你们若不能成才,不能为我所用,我凭什么花银子养着你们?”
燕茴当即一跪,慌张道:“大人我……”
燕云歌不让她说,低头看她,“你很果断,懂得抓住本官这个良机,亦有胆量,敢把主意打到本官头上……”
燕茴浑身发抖,被发现了,她做得这么深,还是被发现了。
“……之前当你有多大野心,以为你想做强者,不成想,你只是想肩负起两个弟妹的人生,成为他们的依靠,这般短视,倒是本官高看了你……也罢,本官可以给你一笔银子……”
“求大人再给我一个机会。”燕茴伏首磕头。
赵灵、文香闻声而来。
赵灵着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燕云歌肃着脸,冷眼看着燕茴不断磕头,自若地喝着茶,就是没有松口的意思。
赵灵急得不得了,文香劝她稍安勿躁,于心里也是觉得小姐此举过头了。
直到燕茴额头磕出了血,磕到摇摇欲坠,她方才说了声下不为例,让她自去休息。
南月带着乔迁贺礼来时,赵灵正直嚷着心疼,要拉燕茴去抹药。燕茴满眼蓄泪,小脸煞白,忐忑不安地一直问,“赵姐姐,大人还会生气吗?”
南月见小姑娘一脸惨状,惊讶下询问缘由,赵灵添油加醋地描述,就差把燕云歌说成罪不可赦的恶人。
南月看了燕茴一眼,燕茴惴惴不安地喊了声大人,随即低头看着自己裙摆上的花纹。
十二岁的小姑娘已初具少女模样,心思亦是百转千回,这个年纪越是被人维护,越不懂自己何错之有,如今认错不过是恐惧前途未卜,他日羽翼固封时,谁能奈她如何。
南月纵横官场与商场,自问看人少有出错,有些孩子天生晓得如何趋利,能讨得所有人欢心,嘴甜不是坏处,至少姑娘家嘴甜,能少吃许多苦头。
燕云歌亦是嘴甜心狠之人,这个孩子学了燕云歌的皮毛,却未将她的里子学透,光是嘴甜,没有一身本事,以后也就能过得比一般人好些。
至于大作为,万万是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