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你们大车跑一趟多少钱?”
那人回答:“看什么地方了,远的,跑一趟三千都有。”
“近的,就几十。”
他说完,不忘看一眼脚下四处滚落的钱筒,红红的纸币总是让人有一股想捡起来、全捞在怀里的冲动:“但是这么多钱……”
“怎么也得跑个十年八年……”
地上的钱,没人去碰,村民们只是围着看,悄声讨论着贾守志,他干的事儿好像和老实忠厚的模样有所出入。
村支书回到井边,往底下探头:“你听见啦?”
贾守志两条胳膊都抻在井边,不得不高仰起头,才能和对方对视。
“拉我上去吧,老高。”
村支书从里衣里摸出烟,点上,声令具严地强调:“你先说!”
“拉我上去吧!”
沉默的状态忽然不再,他猛地扯开嗓子嚎了一声:“拉我上去!!”
声音撕心裂肺,连脖子上的血管都跟着暴起。丫丫在人堆里听了,竟也跟着嚎啕起来。不管女人怎么哄,也止不住啼哭。
贾守志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到女儿的哭泣,心底格外不是滋味。
他发狠地“咚咚咚”用额头撞在井壁,把村支书吓了一跳。
贾守志又绝望地嘶吼两声,觉得走投无路。
他蓦地往脚下看了看。
井水上有一层漂浮物,挨挨挤挤地浮在上头。贴着墙壁的地方,有几个不规则的气泡,无声地待着。
他挪挪脚,咬紧牙,松手就要往里投去。村支书根本没预料到,吓得手里的烟都扔了,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贾守志的一只手,一时间用力过猛,脸上憋得通红,周边的人也赶紧纷纷过来拽着他胳膊,几个大男人生拉硬拽,两脚叉在井边作为支撑,总算是把人拽上来。
可贾守志根本不听话,像中了邪一样,刚到地上,扭头还想往里跳。他被人拦着,两腿乱蹬,大喊着:“松手,松手!”
“我不想活了!!”
“我没法活了呀!”
村支书见不得男子汉大丈夫做这种撒泼老娘们一样的事,伸手“啪”一声,抽了他一记耳光,打得男人脑袋嗡嗡作响。
“贾守志,你他妈抽风了?!“他揉揉自己的老胳膊,刚才拉贾守志的时候,扽得自己生疼:
“你他妈干什么?!”
“不想要命了是吧?”
“你越是这样,就越说明有事儿!赶紧招了,不管你是偷的、抢的,只要是拿了人家的,赶紧还回去!”
村民们噤声,谁也不走,哪怕就快到晌午边儿了,也不准备回家吃饭,只等着后续看呢。
本来是热闹的村集会,却捅出了他这么一个篓子。
贾守志脖子的血管还没平消下去,脸色却是灰白的。
他靠在井边,箕居而坐。
“你好好想想吧!”村支书说道。
“就是,别想不开呀,守志。”抱丫丫的女人劝慰道:“还有孩子呢,你多想想孩子。”
“你要是做错了,就赶紧认,还来得及!”有人在喊。
“不然就报警吧?”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凭什么就这么闯进来?”
贾守志一听,反倒像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情绪激动,扒住村支书的裤腿:“报警,支书!替我报警吧!”
“他们,”他指着付哲:“他们先私闯民宅!”
村支书满脸愁容,还没说话。只听付哲忽然冒出声音,嗓音平静浑厚:“是那女人带我们进来的,这种情况,不属于私闯民宅的范畴。”
“而且。”付哲一字一顿道:“我已经报警了。”
“等等看吧。”
贾守志发觉事情败露。
脖子如同折了一般,软绵绵地,又陡然垂下去,再没把头抬起来过。
……
凌晨。
半个太阳还处于地平线以下,冬天大气厚重,远处的天空呈一种淡薄的蓝色。
清源镇率先迎来黎明,而北京稍晚。
全镇的民警都集中在镇子和隔壁县的交界处,合力搜查一个失踪已久的外国人。
雾气里,一辆亮着红蓝光的警车缓缓在缓坡上停下,车门打开的刹那,两只黑脸的大型犬车门从车上蹦下来,它们吐着红艳艳的舌头,嗅了嗅握着牵引绳的警察手里的东西——
是由韩秘书带来的、那个外国人用过的签字笔。
两只德牧旋即一头冲进森林,一路带着民警小跑。
树林里弥漫着雾气,视野朦朦胧胧,还没待几分钟,连裤子表面都湿了一层。黎明才刚睁开睡眼,潮湿的雾打在脸上,像是能穿透毛孔似的,注进皮肤,冷意再加一层。
往远处看,天边一片混沌,还有一道浓重的影子。
那是清源人的茶田。
韩秘书面容疲惫,手心持续冒出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