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站在田埂上。
在无数被半腰高的茶树遮挡住下半身的茶农里,只有他,在对着一片犁好的空地发愁。
本地人民的茶树都栽种了好多年, 这种植物又向来以寿命长著称,能活五十到六十年。
从祖上一辈栽下来,经过多年悉心照料,茶树树冠被养得平整, 春天一到,发芽也整齐。清源人只需带着竹筐和一家老小,来摘即可。两手来回穿插挑拣,动作熟稔, 一小时便能摘满一竹筐。
所以宋知这个外来人, 便显得状况百出。
就在一个月前, 他拿出一年来茶庄的部分销售额, 租了镇上某一户人家的田。
田地原来的主人在城里做别的生意,对自家茶园一直无暇打理。连收茶时节也是雇人用机器采的,机器精度不比人手, 一截过去, 茶芽是摘下来了, 但枝也砍断了,这么连续采了三、四年后,茶树的芽叶逐步变弱,叶片缩小,质量越来越差,父辈留下的树种全废了,只能连根拔起、重新栽苗。
可对方忙得脱不开身,连春分节气该栽培新苗的时候,也因为各种事耽搁下来。
宋知在茶市闲逛时,听老板娘谈到这事,便主动联系对方,说想租下来。
这处茶田位于丘陵缓坡,位置较高,走上来都要半小时。
有道是“高山出好茶”,地方越高,气温地温好,雨水丰沛云雾多,滋味也是寻常茶叶不可比拟的。
但同样存有缺陷,缓坡太缓,排水能力很差。宋知把地犁好以后,不会挖排水沟,他东刨刨,西摸摸,手上粘满泥巴,在地里站到日高人渴,也没想出一个合理设计。
遂作罢。
蹲在地上,将买来的茶苗均匀地栽进去,又用四根棍儿在四角支起一层塑料布——在清明之前,都得给虚弱的茶苗遮阴。
一忙一上午,午饭还没吃,等终于站起来,腰也差点折了。
他突然从重重丛丛的茶树里冒出来,一下引来梯田上不少妇女的目光。宋知最后检查过一遍,正欲离开,却听田里所有女人都在夸他。
她们努力说起普通话:“小茶爷,你怎么这样勤快?”
“不泡你的茶,对种地入迷啦?”
宋知:“嗐,什么也不是!”
“你的苗苗行了不?”
“还行,看它们自己的造化了。”宋知说完,沿着田埂出来,走到外面的土路上。上头一个女人突然叫住他:“瞧你手脏的,我有条新毛巾,给你擦擦。”
下头一个妇女刚看到她拿出来,就开始喊:“你用白汗巾给小茶爷擦泥巴?你怎么不跑到他家里,再给他洗洗袜子咯?”
“……”
宋知天天被调戏,人已经听麻了。
男人们都在地里沉闷地埋头干活,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怼起来。她们从早到晚一直重复机械式的枯燥劳动,早就苦不堪言,谁也不放弃制造乐子的机会。
“回去啦?”一个茶农问。
宋知:“对,差不多了。”
“歇歇吧,等明年苗养好,和我们再一起采茶!”
宋知应了声好,心里盘算,茶树要三到五年投产,这才刚开始种,离采茶那天还早着呢。
不过,他有十足的耐心。
茶苗是在茶市上精挑细选过的,为了土地的排水性,宋知又花钱找人修排水沟。他喜欢喝茶,享受种植的过程,对茶叶要求很高,再加上从小花钱又大手大脚的,以至于成本高昂。
但所幸,他的茶苗长势喜人。仅仅一个月后,原本只有脚踝的苗窜到小腿那么高,植株也长得结实。
早上,茶市上的老板娘还问他:“小茶爷,你田怎么样咯?”
宋知:“还行,不涝了。”
老板娘好像对他的排水沟很有兴趣,打听道:“这么有用?”
“我听人家说,今年云团来得比平时早,梅雨要提前咯。”
宋知说:“丘陵快两百米高,怎么也不会淹到那地方吧,除非把我的苗冲跑了,不然的话,做好排水就行。”
转完茶田,再逛茶市,似乎已经成了他新的习惯。手里提着两斤茶,还没进家门,宋知在茶庄门口的碎水泥路上,发现一个瞎子拄着棍儿正在那里敲敲打打地走。
他多看了几眼,喊出一嗓子:“诶!”
“您上这儿遛弯儿?这一条道上可都是大车!”
瞎子戴着一副全黑镜片的眼镜,听到有人在叫他,仅侧过一点身体:
“小兄弟,我想去刘老志家,该怎么走呀?”
刘老志?
刘家姊妹花和刘茶茶他爹。
“走岔道儿了。”他一边抬脚往茶庄走,一边回头说:“方向反了,隔老远呢。您叫个人把您捎过去,这路上全是重卡,别给你挂车上拖走了。”
见那瞎子想了一秒,转过方向,继续用棍子往前面路上试探地敲,然后自己再小步地挪。
宋知把装茶的塑料袋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