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你准备干点什么?”
宋知答非所问,怔怔然地指向别处:“我先去转转。”
他没再管田嘉木,迈开步子,独自去往人员聚集的地方。
政府在避难点安置了三千多名清源居民,刚一踏入,脚下的每一步便得时刻注意避开地上杂乱的东西。家家户户的褥子并排而铺,有人坐在上面聊天,为今年的春茶收成愁眉苦脸。也有几个孩子趴在褥子上写作业,还有再小一点的,正在狭隘、仅能站住一点脚跟的过道里追逐乱跑。
宋知一一闪避开,终于找到郑海忠。
老头儿消瘦憔悴多了,独自坐在角落。他闺女和六岁的小孙子在十步远的矮桌旁。尚未走到跟前,宋知先听到那小孩儿凄惨的震天嚎啕,他两脚乱踢,在女人怀里闹着要吃果冻。
宋知问:“超市还有卖的吗?”
“不然我带他去看看。”
“哪有卖的!”女人摆摆手,又在儿子屁股上狠抽两下:“超市东西早抢光了,什么也没剩下!我上哪给你找果冻去!”
小孩哭得更急了,一个回手掏打在他妈脸上,撒丫子跑开。女人用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把手里刷碗的丝瓜瓤空投出去,正巧砸到小孩脑袋,高骂道:“兔崽子!我打死你!”
“……真是,反了天了!”
宋知劝道:“还小呢,先哄哄他,到时候我领他去买。”
女人还在生气,宋知把视线移到郑海忠身上,问:“大爷怎么样?”
“不见好。”她朝自己亲爹看过去:“在人家救生艇上非要把人拉上来,结果自己没拉住,落水里去了,出来就成这样。”
老头儿状态确实不容乐观。
多年来,前额叶切除手术的后遗症让他变得反应迟钝,日渐沉默。吵闹的人堆里,他静默地呆坐,就像一张年老泛黄的影像,眼睛的光泽次第全部消失,右手在身前凭空端着,手指枯槁,青紫血管浮在表面,不住地细微癫痫。
“大爷。”
宋知坐到他身边,轻声唤道:“大爷?”
郑海忠半张嘴巴,眼睛不动一下。
“你家鸡狗兔子我都带出来了,改明儿再给你送来。”
老头儿依旧什么反应也没。女人对他说:“谢谢你啊。”
“什么时候能好?用吃药吗?”
“用。平时一直服药控制,这次忘记带,算是犯病最严重的一回……唉,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等到水退走,我再带他上医院。”
女人说完这番话,便没再招呼宋知。她俯身把手伸进面前的大盆里,对一堆碗碟洗洗涮涮。
宋知打算再坐会儿就离开,忽然听到“啊……”的一声,郑海忠混浊的眼球终于动了动:“你来啦,臭小子……”
两人听到这句延迟过久的回复,对视一眼。
女人一脸无奈,终是叹了口气。她洗完盘子,让宋知帮忙将摞高的碗碟端到临时搭建起来的厨房。几个来帮手的人把饭盛进盘子,支开几张大桌,喊大家过来吃饭。
见他们坐得井然有序,还是满位,宋知准备回酒店。但他离开的动作立刻被赶来的小村官注意到了,对方强行挽留他一起吃午饭。
到了午休时间,他随几个中年人去河道附近,在那里打桩搭帐打下手,累得满头大汗。
测水位,搬沙袋,端盘子,修管道,接灯线,事情小而杂,有些看不明白的操作,时间长了,看着看着,慢慢也都学会了。
一周时间眨眼便过。
宋知记得,方成衍回来的日子。
这天,他闲来无事,和刘家姊妹花打了一下午石子儿。今晚本该早点回去,人正拍拍屁股要走,忽然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起:
“你听说没,有车翻在路上咯……”
“可邪门呢!刚听说……开车……一脚油门朝水里冲,没再出来……”
宋知没再走,继续听,模模糊糊听到什么“百万”。
他的心咯噔一下。
百万。
冷风拂面,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减速,从记忆深处,倏地浮起一个声音来:
“他怎么还没结婚?”
“我爸说他的汽车值好几百个W呢。”
十五六岁少女的声音清脆,在脑海里,不断作恶般地回响。
宋知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径直跑对方面前去了:“车在哪儿?”
那人一愣:“镇口。”
宋知转身要去,后头的人忙叫住他:“那边已经去救咯,他们那里人还多,你不用管。”
小茶爷却跟没听到一样,跑得更快,天色漆黑,在路上踩过几滩银色的水面,迸溅的泥水把裤脚弄脏了,也毫不在意,满心想的,都是算命瞎子口中的两字……
镇口。
几个光膀子中年人站在路边的深沟里。
宋知跑得气喘吁吁,二话不说,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跳进水里,几下扑腾到他们跟前。又不知道打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