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御今天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色,坐下来时平视前方,两手放在膝盖上,没有刻意去看任何人,仿佛刚才语出惊人的另有其人。
良好的教养使得在场没有人发出惊怒的声音,但是沉默是肉眼可见的。原深花了点时间消化掉这个消息,见裘御没有跟自己眼神交流的意思,便把目光投向另一位始作俑者——靳晁。
“爸,您这是什么意思?”打破沉默的是靳显钧。原深朝他望过去,只见他坐姿纹丝不动,甚至脸上还带着不以为意的笑。
靳晁向后挥手,示意阿姨拿几瓶酒上来,接着看了眼表情各异的小辈们,对靳显钧说:“阿御是你弟弟,以后就在你手下工作了。他刚进公司,你给他安排个做事的岗位,平时多提点提点。”
“荒唐。”靳显钧直接拒绝,也不跟自己父亲来委婉那套了,“我从来不知道靳家的大门原来这么好进。您随便认个儿子回来,这事泰颐园那里知道了吗?我妈那边呢?据我所知,您二位还没签离婚协议吧,这个家应该还不是您的一言堂。”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明晃晃在当众扇靳晁巴掌。父子俩一朝撕破脸皮,一个比一个还不留情面,哪像是亲父子,分明是结怨已久的大敌。
原深眼观鼻鼻观心,合格地扮演个不出声的哑巴。对面的裘御也安静地像块泥塑。
“反了天了!你敢这样跟我说话!”靳晁先是暴怒,紧接着冷下声音讥讽道,“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但起码这件事我还做得了主,泰颐园那边出马也帮不了你。”
靳显钧半点怯色也无,随着笑容消失,整个人姿态变得无比尖锐冷硬:“首先,如果您拿不出DNA鉴定报告,这件事就免谈;第二,就算您能拿出报告,要进这个家门,也必须先通过泰颐园那关,而假设祖父母都老糊涂了,您跟我母亲的夫妻财产公证也必须尽早提上日程;最后,我不会给任何空降兵铺路——哪怕他是我名义上的弟弟——您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靳显钧条理分明地将这段话说完,这么长一段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可见他虽然表面镇定,但私底下已经动了怒气,所以势必要在言语上让靳晁难堪。
靳晁也确实被气到了。靳家父子之间的仇隙最早能追溯到十几年前,靳晁一直都以严厉苛刻的父亲形象出现在靳显钧面前,这种生疏在近几年又急速恶化,演变为今天的针锋相对。
几年前靳显钧借助其祖父的力量步入家族企业,并逐渐从靳晁这里分权,触动了以之为核心的上一辈利益集团的权柄,早已引发靳晁的不满,这次引私生子登堂入室,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找渠道发难。
靳显钧当然不会坐视靳晁在自己的圈地上做手脚,更何况那根钉子还被冠以私生子的名义,他的让步只会显得无能又愚蠢。
原深思绪飞快转动,就目前的情况看,靳氏这是即将内部分化了,打个浅显易懂的比方就是,皇帝的皇位没坐稳,偏偏手段又暴戾专横,作风独断,而下一任继承人年轻力壮又不甘屈居人下,便联合太上皇向皇帝施压,以暂时的优势在逐步蚕食皇权。
弄明白了这些,原深这时更疑惑的就是裘御的立场了。他虽然知道裘御和裘应弘历来不亲近,但怎么也没猜到这里面还存在这么大的伦理问题。
局势越发波诡云谲,原深身处其中眼光受限,雾里看花感极为强烈。
阿姨战战兢兢地小步走上来,把两瓶捷克产地的洋酒放在桌面上,又默默地退下去。
借此契机,父子俩终于暂停交锋,不约而同地各取了一瓶酒。
靳显钧先给原深斟了点,再给自己倒上。
餐桌底下,原深拿膝盖碰了碰他,等他看过来,关切地用眼神询问。
靳显钧看起来还好,没把心思写在脸上,对原深笑笑,表示大可以放心。
另一边,靳晁对裘御的态度可以说关怀有加了,把父慈子孝做得非常到位。如此一比较,倒有点绵里藏针的意思在。
一场寂静无声的晚宴下来,几人各自心怀鬼胎,都奉行着端庄克制的用餐礼仪,最后是靳晁最先离席。
家里有另外两个人在,原深已经不方便跟靳显钧同住了,就临时悄悄搬上了三楼。
晚上九点多时,原深正坐在床上编辑短信,对象是一个刑侦方面的专业人士,通过卢启正这厮介绍认识的。
他把下午在靳岚房间里拍下的“铁锈”照片发给对方,问有什么办法证明这是块残留的血迹,还能不能采集里面的身份信息了。
对面很快发来回复,又问了些信息,约了个时间跟原深面谈。
希望自己的猜测没错吧,原深轻轻叹气,不然他来靳家的目的就基本落空了,他可不想忙活半天结果白忙一场。
刚这么感慨,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我可以进来吗?”
原深不久前还在想找个时间去探探裘御的口风,转眼间这个人就不请自来了。他下床穿好拖鞋,去给裘御开门。
房门打开,裘御正站在门口,一袭黑已经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