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竹躬身立在书房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争执声,额角不禁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刚刚才将要发往南塘家信用蜡丸封好,正准备遣心腹连夜送出,就听见府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不等他出去查看,门房已经连滚爬爬地冲进院内,脸色煞白地禀报:
“总管,怡亲王和陈大人的车驾到门口了!”
童竹心里“咯噔”一下,这两位怎会在这个时辰联袂而来?他不敢怠慢,立即转身穿过回廊,轻叩书房的门扉,低声道:“大人,府外是怡亲王和陈大人。”话音未落,前院已然传来清晰的争吵声,夹杂着家兵试图阻拦又不敢强硬的劝阻声。
那争吵声由远及近,竟是一路朝着书房方向而来,显然府兵的阻拦全然无效。
书房内,崔愍琰正提笔挥毫,信纸上的墨迹还未全干。闻声,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手腕却稳如磐石,从容将最后一笔勾勒完成。随即,他迅速将信纸对折,拉开书案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抽屉,将其妥善藏入深处,动作流畅不见一丝慌乱。
刚合上抽屉,书房的门便被人近乎粗鲁地推开。
怡亲王齐允和陈嵊一前一后踏入书房,两人皆是面红耳赤,衣冠因方才的拉扯略显不整。陈嵊尤甚,胸口剧烈起伏,浓黑的胡须因怒气而微微颤抖,进门时甚至险些被门槛绊倒,还是紧跟在后的童竹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怡亲王虽面色亦是不佳,但相较于陈嵊的失态,他到底维持了几分宗室的威仪,只是紧抿的嘴唇和眼底深藏的焦虑,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二位大人!这实在于理不合!我们大人正——”
童竹又惊又怒,出声劝诫,却被崔愍琰一个抬手制止。
崔愍琰的目光淡淡扫过两位不速之客,脸上惯常的温和笑意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他摆了摆手,示意童竹及闻声赶来的其他下人全部退下。童竹会意,担忧地看了主人一眼,终究还是躬身领命,带着一众仆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合上了书房厚重的木门,将一室紧张隔绝在内。
门轴合拢的轻响尚未消散,陈嵊已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到书案前,将一封揉得有些皱巴巴的信件狠狠摔在崔愍琰面前的上好紫檀木案上,力道之大,震得案上的笔山都晃了几晃。
“崔愍琰!”
陈嵊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这个名字,苍老的面皮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涨成紫红色,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再也维持不住丝毫御史大夫的体面,一手重重拍在紫檀木书案上,震得笔筒里的狼毫都颤了几颤,另一只手指着对面神色莫辨的青年,指尖都在发抖。
“你——你给老夫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人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更因那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挥之不去的恐惧而变得扭曲尖利,像钝刀刮过瓷片,“盐案的‘尾巴’!不是你崔愍琰亲口向老夫,向东宫保证,已经处置得‘干干净净’,所有线索皆已掐断,所有知情人皆已封口,绝无后患了吗?!”
他猛地抓起案上那封要命的密信,几乎要将其戳到崔愍琰鼻尖,信纸在他手中簌簌作响,如同秋日枯叶:“既然早已处理干净,那你告诉老夫,这鬼东西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上面白纸黑字列出的桩桩件件、时间地点、银钱数目,难道都是凭空编造的不成?!啊?!”
陈嵊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里布满血丝,那里面除了怒火,更有一种被最信任的同僚、战友从背后捅刀子的惊痛与不可置信。他死死盯着崔愍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心虚或慌乱,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幽潭,这让他心头的邪火与寒意交织着窜得更高。
“好……好小子!好一个算无遗策的崔大人!”陈嵊从牙缝里迸出冷笑,那笑声干涩刺耳,充满了自嘲与怨毒,“老夫真是小瞧你了!原来你当年所谓的‘处理干净’,是背着老夫,暗中与怡亲王殿下……另有一套‘收尾’的法子啊?!”
他的目光如毒针般在神色凝重的怡亲王和面无表情的崔愍琰之间来回扫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彻底成型,并化作最恶毒的指控冲口而出:
“你们……你们二人是不是早就私下勾结,留了后手,将这些要命的把柄悄悄握在了自己手里?如今东宫疑心,风声不对,便想着抛出些‘证据’,找个够分量的替死鬼出去顶下所有罪责,好保全你们自己?!”
陈嵊的声音陡然拔高,因激动而破音,在书房内尖锐地回荡:
“说!是不是盘算着,万一事败,就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这个老朽头上,让我去挡那诛九族的刀枪?!崔愍琰!你的心术,何时变得如此歹毒!你对得起太子殿下的信重吗?!对得起我们这些年来同舟共济的情分吗?!”
最后几句,已是声嘶力竭的诘问,带着穷途末路般的绝望与疯狂。白日的光线落在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都似乎填满了惊惧与背叛的阴影。书房内空气凝固,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劈头盖脸的指控,彻底碎裂了。
相较于陈嵊的暴跳如雷,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