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被掏去大脑的人似乎昼夜流转的后一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除了看上去格外疲倦。
刑天刖仍旧记得他初次“见到”这幅场景的时刻,那种恐惧几乎印刻进大脑深处,成为无法止息的本能。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开始寻找和他一样夜晚不会改变的人类。
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人呢。有没有和他一样,在那寂静的夜晚同样睁着双眼骇惧不堪的人呢。他在一个又一个的城市之间流浪,直到身上那件研究所的白袍变得破烂而不合身,直到他变得疯狂而歇斯底里。
他还是谁都没遇到。
“…回去?”
“身…什…什么?”
“我是说,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女人蹲下来抚了抚他消瘦的面颊,轻易触到了颧骨。“我觉得你的故事很有趣,也许,可以写成纪实体的,帮你找你说的那种人。”
“……好。”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又是…什么时候对她讲了自己的事?
他在长久虚无的朦胧中头一次清晰的听到了别人的声音,那澄澈的嗓音带着笑意穿透了他周围坚韧的水母罩炸裂在他耳膜旁,唤醒了许久无用的语言系统。他顺从的被拉着袖口站起身,在黄昏的翳阳中穿过那些相貌相同的大街小巷,穿过那些面容模糊行色匆匆的人群,在细碎的开锁声后进入到陌生的房间。
却有着熟悉的味道。
“里…腻…你是…研旧者…吗…”
“不,我只是个写的。”她冲他温和的笑笑,利落的剥掉他身上脏兮兮的罩袍,教给他如何使用浴室的热水和浴缸,给了他一片湿气氤氲的私人空间。
“我叫安琪,不安天命的安,火树琪花的琪。”
在那之后,她絮叨着给他清理了身上大大小小破落的伤口,在新开绷带和云南白药的奇怪味道中将他哄入梦乡。他其实一直想着不可以睡着,他还不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在夜间变异,会不会取走他的大脑。可那隔着薄被拍打在胸前的手太过温柔,和着石英水晶低低絮语的声音太过美妙,身下的床铺太过甜暖。
他实在太久、太久没有过无梦之眠了。
从那日起,他便在安琪家住下了。
一开始时,他常在夜晚撑着困倦的眼皮蜷缩在暗夜拥抱的角落,警醒的盯着在床上酣然入眠的安琪,惧怕她也同其他人类一样会在夜间异变。可她总是在入睡之前检查好门窗是否上锁,并且仔细的拉上窗帘,他有时还能看见晨起后的安琪冲他狡黠的眨眼,却并不明了其中的意义。她的作息并不怎么稳定,经常是临近十点才起床,夜半工作到一两点钟才会睡下。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安琪开始在下午时摆上一桌点心一类的东西,拿着小型笔记本,坐在他对面听他断断续续毫无章法的讲述自己的过往和曾经,有时停下纠正他朦胧的感官,有时却因他不习惯的词语而发笑。
烘焙曲奇和薄饼的香气与午后的懒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刑天刖的嗅觉神经,夏日午后桑树上聒噪的蝉鸣和时不时响起的压抑低笑震颤着他的耳膜,那些罕见而美好的东西盘旋徘徊在他四周隔绝世界的水母罩中,冲击着他枯燥疲乏的大脑,像鹰隼的利爪紧抓心脏,令他失声难言。
他只能抱膝蜷缩在靠背椅中,睁着一双瘦弱而空洞的大眼盯着对面的女人,对着她笑弯的嘴角怔楞出神。他想吞噬她看起来美味至极的笑容,他也想将全世界的石心打磨雕琢,送到她面前。
那些感觉是什么,又应该,怎么形容呢。
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几乎废用的语言系统半点作用也起不到,那些支吾着的破碎句子连表达基本的意思都有困难,更不消说向她传达自己冲击脑髓的悸动。他内心的焦虑在这种困兽般的挣动中日益上涨,躁狂的欲/望剧烈影响了他的身体状况,他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夜晚也不再能够安然入睡,枯瘦的身体燥热无比,胸腔中倒梨型的脏器四腔内,连血液都融杂着她的名字。
他仍旧夜夜偷入她的屋内,可目的却发生了质变。他嗫喏着干涩的唇瓣守在她床畔,长久地盯视的目光中是苦涩的贪婪和狂热的爱恋,枯枝般的指尖震颤着拂过她的发梢,佝偻着的瘦长身形看上去比他口中所说的人类更加神似怪物。他不再在乎她是否会在月光下异变长毛,他甚至生出一种可怕的臆想,恍然间看到自己跪伏在地上亲吻她的脚背,心甘情愿的奉上自己的大脑。
他在不明所以的欲/望中徘徊往来,为体内蕴藏的疯狂而驱动。他什么都不会,只能直白的表达自己。
所以当急的要哭出来的安琪在警察局接回满身石屑泥土的刑天刖时,他却抬起脏兮兮的手指,小心的将一块指节大小的晶钻原石搁在她手心,枯瘦苍白的手指不可抑制的颤抖着轻搁在她唇上,小心的【嘘】了一声。他的面部肌肉因过度疲劳而痉挛,裤管下瘦弱的双腿微抖,可他却好像丝毫感受不到一般开心的握住她的手掌,巨大的眼球不安的四望一眼,轻伏在安琪耳边神经质的笑了两声。
“给…给腻…我海…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