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亭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落空,随即望去手中热茶:“落空也可以唤我长亭,他们大部分也都如此叫我。”
“苏长亭,我以为你——”落空已经皱起了眉,却被苏长亭打断道,“洛阳灾情如今最严重的就是沿河几个村落,其中北姓村、上口村、槐辛村三个村落已经被瘟疫折磨的生者寥寥无几。此次灾情总共受殃村落二十八座,波及乡镇十三座,总共祸及人数七千八百余人,且这些都是三日前收集的情况,如今只怕人数已经过万。”
本欲斥责苏长亭公私不分、呈口舌之簧的落空听了这骇人的情况,顿时陷入了沉寂。
前日随洛修竹出城布粮,沿途瞧见的场景,已经能够让她猜想到此次洪涝非同小可,却没有想到这场天灾所带来的损失,竟快堪比上一世大熙与金奉开战所造成的。
“河堤可已修复?”落空双目发怔,一手搁在桌上,成拳握紧。
“抗洪士兵已经前往,但是要顷刻间便修复完好绝不可能。”苏长亭摸了摸杯壁,觉得温度适合了,便饮了一口,“疏洪分流也已经在筹划中,约莫也还要一日,才能讨论出最终的结果。”
落空听罢后,点了点头,觉得苏长亭已经将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了,心中悬着的那份担忧便也放下了许多。
苏长亭余光里瞥见落空神色的松缓,几不可见地笑了笑,随即又道,“只不过瘟疫的肆虐却非精准的决策可以控制的,如今医者已经送了过去,能不能控制的住,便看这两日的情况了。”
“如若最终还是无法控制住,可能最坏的结果只能弃车保帅,可那时候,我恐怕很难做。”苏长亭为难的笑容也还是那般温柔,他纤长的手指转着杯。
落空的视线落在他手中杯上,似乎入了迷一样移不开,轻慢地回答着他:“你不必担忧,她不会弃你。”她口中的她是谁,他们心照不宣。
当最后疫情无法控制的时候,最坏也是最理智的做法便是火焚受疫村落,防止疫情蔓延,可如若这么做,太傅名声必定被毁,落得一个残暴不仁、堪为天下师的罪名。
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太傅他是绝对做不了了,而还能不能在朝为官,便要看其他几位权要的意思与利弊取舍。
“你当然不会弃我不顾,因为你还有非用我不可的地方。”苏长亭忽的转头对着落空笑,笑得冷漠无情,眼眸中淬着深邃的毒,见血封喉。
她没想过苏长亭对她的恨竟然这么深,到了现在的情况,竟然还是不能忘掉,然而她竟然不像之前那样明白他为什么恨她了。
正在落空迷茫,希望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的时候,苏长亭碎了毒的笑容一会儿又散了,回正头,笑得还是那般温柔,谦谦君子。
“前日的灾民中有一人,不知你有没有注意。”苏长亭垂下眸,轻声漫语地问道。
落空听他这么一问,便知他说的是谁了,那个眼神凶悍,肌肤黝黑的男人,开口引发了暴动,毁了她所在的马车,又怂恿难民与官府作对。
“你查清楚了?”落空回问。
“还没有,人离开了洛阳,线便断了。”苏长亭人说道。
“这件事,她会去查的,你不必费神。”落空饮了一口茶,平静的回答。那日她虽然让锤子留在酒肆中,可锤子还是暗中跟了去,她知道。
以那日的特殊情况,锤子必定会一五一十地将消息往京城送。她的前世收到消息,不可能置之不理。这件事由她的前世来查,好过让远离京城,身在洛阳治理灾情的苏长亭来查。
“你也认为是城郊别院那位所为?”苏长亭似笑非笑地侧身望着落空,眼睛里的颜色很复杂,似乎每次他对视上她的时候,眼神便没有平和过。
落空不愿计较,点点头,道:“岳良此人,我上一世匆匆一见。却也知道他不是个甘于受困,自暴自弃的人。这一次洛阳洪涝,朝野震动,正是个好机会,他不可能什么也不做,这么安分。”
“可他在你父亲杜麟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容易便派人出来作乱。你说杜相如今,是不是已经心力不足了?”苏长亭接着问道。
“你不必试探我。”落空侧目看了苏长亭一眼,瞧见那双总是纯粹深邃的眼睛,此刻染着鲜艳的邪色,“父亲就算有意让岳良使人作乱,也只因他立场在那儿,怨不得谁。”
“悄悄放一个漏洞,让岳良的人钻出去,其实是钻进去,钻进了杜相借刀杀人的陷阱。灾民里作乱,引发暴动,使我赈灾受阻,日后权位不保。乱中作祟,引你死在暴民之下,又一次帮杜后斩草除根,防止养虎为患。等你我都被岳良整清楚了,杜相再拿下岳良,斩杀的理所应当,又除一祸,功不可没。杜相的计谋才略,实在是令人敬仰,不动神色间便达到了一石三鸟的效果。”
落空不说话,平静如常地喝着茶,听苏长亭分析的巨细无遗。
“不怪你上一世费了那么多心思,欺骗了所有人。”苏长亭低低地说完了话,叹了一口气,却让落空心中堵住了一口气,如何都纾解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