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拒绝,要求迅速接收同胞遗体回国。
我们在首都医院接收,当地军士将灵柩抬上车之前,我父亲带上手套,亲自在上面覆上国旗。
我们从医院驱车去机场,颠簸的公路两旁,是望不到尽头的西非荒漠,在夕阳下,有粉色的光从地面幻化出来,是奇特的景象。
随我们同行的保卫人员是两位公安部警卫局的武装参谋,一路上如影随形,尽职尽责。如今任务即将结束,两人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不住的向车窗外观察,我觉得每个行业都有行业之道,专业人士让人尊敬。
我父亲说:“你刚才翻的不错。”
“谢谢。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说,“可能是不如你当年了,不过,我现在在这一行里,也算相当不错的。”
他看着我,眼角有笑意:“谁说你不如我?年代都不一样了,我当年,要是有这么一口漂亮的语音,还能早几年当部长。”
“对啊,我是在巴黎三大念的书,你是听西哈努克的演讲录音练的听力,”我说,“所以说,爸爸,这就不奇怪了,你不要不爱听,我说你好象多少有那么一点印度支那的口音呢。”
“轮的着你说我吗?”
我嘿嘿的笑,看着恢复了一脸严肃的父亲。
突然有,
枪火声。
前面和后面的警卫车都被炸飞,黑人司机回头对我们说:“是游击队。”话音未落,他头部中弹。
我们的警卫将我和父亲按到车座下,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我们,拿出手枪,上膛。
我听见机枪声,爆炸声,我们几个人的喘息声;闻到硝烟味,血腥味。
这是生平没有经历过的场面,我的心脏好象要跳出胸腔,汗水流下来,象血一样。
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枪声忽然停了。
许久,没有动静,车门忽然被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黑人军人,站在外面。
政府保卫全军覆没。
黑色的血液直流到我的脚下。
我们是这里仅有的活人。
领头的一个出来说话,他高大结实,身上紫色的肌肉坚硬的虬结着,有碳条画出的黑纹。
他并没有杀我们的意图,用法文对我们说:“出来。”
我们四个下车,保镖仍然挡在我们前面。
父亲自己站出来,问说话的这一个:“你是头儿?”
“游击队上校,科非 太冈。”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长,程。”
“我知道。”太冈说,“我们有备而来。”
“很好。”父亲说,“留下我,你们可以得到任何东西。让我的同事们回去。”
太冈将机关枪背在后面,双手抱在胸前:“这里说的算的,是我。”
“你知道我车子的后面是什么?”父亲与太冈高度相当,针锋相对,毫不退缩,“我同胞的遗体,我们中国人,死,不留在外国。请让我的同事们送死者回国。”他回头看看我们,用中文说:“你们务必把灵柩安全送回。”
两个保镖说:“部长……”
“住口。”他打断他们,声音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震惊无以复加,我的父亲,他自己留在这里,要我们护送灵柩回去。
我们的车子尚能发动,太冈的人让开,父亲催我们上路。
我的一只脚已经上去了,又收回来,我对太冈说:“留下我,我是程先生的儿子,你们会有更多的筹码。”
太冈笑了,露出白牙,颜色残忍:“真是热闹。”
这次换了父亲震惊,看着我为两位保镖关上车门,我说:“同志,顺风。”
我们继而上了游击队埋伏在山包后面的卡车,穿过荒漠向不可知的地方前进。
我发觉这些人,太冈与他的部下,并不是一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这群黑色的军士身体强壮,训练有素,仪容正规,难怪可以如此轻易的就袭击我们成功。
我在观察他们的时候,也被别人观察着,我的父亲。
车子在颠簸的时候,他扶了我一下,手就握住我的手,看看我的脸,忽然就有了感慨:“这人啊,真是没话说去,怎么就长了这么大了?跟我斗,跟我耍赖,还过来跟我一起送死。”
我笑了一下:“突然吧?吓一跳吧?”
“后不后悔跟爸爸来这里?”他问我。
我想一想说:“有点。”我看看他,“爸,如果我不来,我现在就跟她注册结婚了。
不过,是她告诉我你要独自出访,是她让我陪同你来。
如果,现在换了是她,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我父亲松开我的手,抬起头,看看暮色四合的天空:“我想的到,不是这个女孩当初自己申请去科特迪瓦的吗?”
“是。”我说。
“怎么脾气会这么倔?”他看我,“你以后,小心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