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外静悄悄的,那鎏金的牌匾在昏暗的光线里尽显暮气。
贾琏一咬牙,还是去前头把贾赦和贾政请了过来。此时鸳鸯正守在贾母身前哭,琥珀捧着一杯茶两眼呆滞,原来贾母从外面送灵回来后嚷着要饮茶,鸳鸯琥珀两人遍寻不见平日奉茶的丫鬟婆子,料定必是见到主人家有难,急吼吼乱哄哄去收拾细软,打算跑路了,连贾母身边其余六个一等丫鬟都是如此。两人心中恼怒不已,却也只得琥珀亲自去厨房寻热水与贾母泡茶。这边鸳鸯一个人服侍贾母,见贾母神情寥落,就要拿美人拳与她捶背,谁知贾母不允,只说叫鸳鸯出去,容她老婆子一个人清净清净。鸳鸯本想着趁机教训教训那些见主人家有难就各自肚肠的丫鬟们,故而应了,谁知这一去即是永别。
贾敬出殡当日,贾家竟然遭遇抄家,此事已是贾家众人意料不到,而贾母猝死更令他们难以接受。原本贾母年事已高,精神倦怠并非一时,但常有太医请脉,素来又细心调养,贾家众人都料定无碍,想着大抵可撑过宝玉、黛玉两人的婚礼。不想朝廷大事迭出,丧事不断,婚礼无奈延期,想来这些日子贾母面上不说,定然为了儿孙之事殚精竭虑,时刻挂心忧愁,终于熬到今日,已是油尽灯枯,又受此惊吓,再也支撑不住,与世长辞。
贾母的丧事是在一片争吵声中度过的。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情原本不算什么,在达官显贵之家只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只可惜如今贾家落魄,墙倒众人推,竟用这个当罪名,欲要问罪。贾琏是王熙凤的夫君,王熙凤在外头放印子钱,用的自是他的名号,此事少不得他要受到牵连,暗地里气得七窍生烟,将王熙凤打骂l了几回,却无可奈何,只能束手待擒了。谁知这时候,王熙凤昔年做过的一桩恶事又被好事者翻了出来。却是当年秦可卿出殡之时,老尼姑为了撮合长安城某户人家的女儿金哥儿同长安节度云老爷家的儿子的婚事,假借了贾琏的名义,命金哥儿原本的未婚夫守备之子退婚,致使一对有情人双双殉情。贾琏原本束手待擒之际,偏听说了这个消息,晓得这是人命官司,同先前的放印子钱又有不同,是要死人的,当下不顾贾母丧礼,同王熙凤大吵大闹,决计不肯当这个冤大头。
王熙凤的靠山之一贾母已经与世长辞,原本王夫人是她亲姑姑,尚可以为她遮挡风雨,岂料贾家窝藏甄家财产之事,却被贾政彻底推到了王夫人头上。那甄家和贾家原本是世交的老亲,关系非其他人家可比,故而在甄家被抄家前,贾家收到风声,应承藏匿甄家的若干财物。因那些箱子皆是甄家的女人们趁人不备送来,故而是王夫人作为当家主母收受的,但究根寻源,此事是连同贾母在内的所有贾家人默许的。如今贾政见贾家风雨飘摇,果断决定弃车保帅,决意将所有罪名全推到王夫人一人头上,自己只肯轻轻担一个失察之罪。正巧王夫人的娘家也自身难保,便欲一纸休书同王夫人划清界限。
除此之外,外头人看着贾家失势,连带着贾政、贾赦、贾琏一起被翻检出不少罪名来,说贾政才学平平,尸位素餐,说贾赦和贾琏父子为了些珠玉古玩,谋财害命。一时间,贾家上下人人想着洗清罪责,人人想着推诿给他人。
又有贾府被抄家之后,总算是天恩浩荡,众太太奶奶们的嫁妆私房大部分在抄家时候被顺走,小部分得以幸存。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是众太太奶奶们这一小部分嫁妆私房,便够小康之家生活一辈子的了,但人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众太太奶奶担心后手不接,坐吃山空,竟不约而同看上了贾母死后的那部分体己私房,其中以贾赦之妻邢氏为甚。贾母生前,其体己一向由鸳鸯负责保存,邢氏便挖空心思欲走鸳鸯的路子。她既蠢且毒,不顾国丧家丧,也不顾贾赦正想方设法脱罪,就要强迫鸳鸯嫁给贾赦当小妾,盘算着人财两得。
因贾家众人为了这些事情纠缠不清,贾母停灵数日,拜祭者寥寥,惟迎春、探春、惜春、黛玉几个女孩儿日夜守在她身侧。宝玉是贾母生前最受宠的,从小在一片富贵之气中长大,从来未曾料到,贾家如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姐姐元春娘娘死后不过数月,贾家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他悲伤至极,但看着贾家每日里沸反盈天,如鸡飞狗跳一般,竟然束手无策,连他亲娘王夫人即将被贾政休弃,他也一点办法也没有,曾跪在贾政身前哀求过片刻,早被贾政一脚踢了出去,每日里只得跟探春、黛玉她们一起留在贾母灵前默默流泪。
贾母在世时,宝玉是贾母的掌上宝贝,如凤凰蛋一般呵护着,故而探春对宝玉恭敬有加。如今贾母过世了,宝玉的亲娘王夫人也已经失势,探春见宝玉只晓得在她们几个女孩儿身边痛哭流涕,颇看不惯他,皱眉道:“如此危难之际,宝哥哥理应尽身为男儿的职责,一肩挑起门户才是,何必在此做儿女之态?”
正说话时,突然听见外头喧哗声大了起来,几人忙抬头看,却是王熙凤披头散发地从外面奔进来了。她这几日显是未曾睡好觉,整个人显得很是憔悴,蜡黄着一张脸,贾琏跟在她身边,铁青着脸,所幸随身尚未携带利剑。
探春和黛玉对望一眼,探春随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