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浑身都已经湿透。她抹一把脸上的水,这时才发现刚才推到她的是一只苍白泡涨的手掌——一个水鬼。而就在离水鬼不远的地方,穆安和穆蕖姐弟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水中马上浮现出一团水藻一样的东西,水鬼的头发,去纠缠两人的小腿。他们脸上表情变都不变,轻松就挣开了。引路人的招数对这些从彼岸归来,不属于天地任何一隅的怪物似乎无效。吴德不肯放弃,一个个腐烂发臭的水鬼从水里站起来,纠缠着姐弟俩,却又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挣脱开。
就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苏箬已经把武|士|刀固定在皮带上,她拿出自己的幽冥令,化作手机,调成连拍模式,闪光灯划破黑暗的天空,咔嚓咔嚓的拍摄音效仿佛铰链被逐渐拧紧,每拍摄一张照片,姐弟俩的身影就会离她远一点。
而娜娜那边,她依然在念诵着无穷无尽的咒文。默言想要突围,贵族的骨骸不断传来被撞击时砰砰的声音,还有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但包围圈却没有出现一个缺口。娜娜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她伸开双臂,仰脸冲向天空,如同受难的基督。
在一片混战当中,苏笠的声音突兀响起。那么细,那么轻的声音,苏箬却听得这样清楚,仿佛在黑暗的永夜中,突然看到了黎明的微光。
苏笠说,苏箬,好了。
这是信号,也是永远的道别。苏笠的遗言,只剩下这最后四个字了。她最后叫了苏箬的名字,她说好了,苏箬和苏笠当然都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在那样的一瞬间,苏箬想到了很多事情,听到了很多声音,眼前浮现出许多景象。
在太平间里,她在镜子碎裂的瞬间,看到身后苏笠的脸,是姬遥莘的模样。会不会是早就已经爱上了姬遥莘,就像曾经注定的事情,只是在无数没有用的怀疑和猜忌之后,苏箬才发现,她只是绕了一个很大的圈,终究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她的胳膊在发抖,几乎要举不起这把十斤左右的刀。她的心脏疼得厉害,像是被人生生从胸腔里面挖出去,只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小腿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水面还有上涨的趋势,业火顺着河波蔓延着燃烧,那样的景象看起来十分诡异。苏箬仰头望向天空,东方有些发白。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天快亮了。
姬遥莘终于也有了动作。她站在河水当中,身体周遭的水流开始快速打转,形成了一个漩涡,苏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她看到从姬遥莘的身体中,一点点析出红色,似乎是以前姬遥莘受伤时总会去洗手,红色的血就被水流带走。
一点红色漂到了苏箬的面前,她伸手一捞,是一朵鲜红的曼珠沙华,花瓣浸了水,无精打采站在她的手掌上。
默言的身影出现在不远的地方。她被亡魂所逼退,无法破阵,姬遥莘身体周遭的水流又过分湍急,将护佑在默言身旁黑色的恶鬼隔开。默言的脸在不断扭曲,一会儿是李菲菲的模样,一会儿又是苏笠的模样,这是因为她所吞噬了这些人的魂魄。
苏箬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看。她时而觉得自己是□□控的傀儡,时而又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熟稔挥舞刀刃。她听见有人在哭……是谁在哭呢?是娜娜带来的亡灵,还是吴德的水鬼?抑或是姬遥莘在为她流泪吗?苏箬又挣开了眼睛,她看到了默言。
默言静静地站在水面上,面对着她,两人的距离很近。她脸上的浓妆已经尽数被水冲掉了,头发贴在脸侧,脸色苍白。当她不再涂大红唇的时候,嘴唇总是抿在一起,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最终那些话还是都烂在了永无止境的逝去当中。
“我母亲一直让我们在脸上涂煤灰,她说那样就不会被厉鬼缠上。可是我们自己都是厉鬼了。”默言对苏箬说。
苏箬点点头,她摆出打网球双手挥拍的姿势,刀刃在肩膀上方闪出寒光。
苏箬说:“我赢了。”
默言的神色依然平静:“是的,既然你已经这么决定……”她说到这里,脸上忽然又浮现出狰狞的笑容来,就像她的认知和姬遥莘的描述中,那个一直都疯狂难测的默言:“苏箬,你就算赢了,你们还是永远都在地狱中,而我,也不过是继续在地狱中等待你们而已……”
苏箬看了看不远处,姬遥莘还站在河水中,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姬遥莘变成了水面上绽放的一朵彼岸花。
“我相信你不会后悔这么做,但是后不后悔,却不是由你一个人来做决定的。”默言呢喃着。
苏箬挥刀过去,刀刃上凝结的寒光凛如霜雪,像是一条银色的线,轻轻掠过默言的脖子。
连一秒钟都不到,就已经结束了。不会有欢呼喝彩,甚至连松一口气的空隙都没有。
大键琴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弦乐和管乐的音色加入进来,几百年不得瞑目的亡魂开始用瘆人的声音吟唱安魂的弥撒。脚下的河水断流,几秒钟之内,就只剩下湿漉漉肮脏的水泥地面,那些水鬼离开时,带着飕飕腥臭的冷风。苏箬松开手,刀刃掉落到地上,在碰触到地面的瞬间,散开为无数红色的樱花花瓣,在黑夜里飘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