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我只是偃师,不是离央,不是淮阳子,不是端宴,再不是任何人,我也不必再唱戏了。”
他低低一笑,探手过来,解下了我面上缚眼的黑布。
黑布终于被除去,眼睛来来回回地勉强睁了许久,才算适应了投照进来的光线。
我抬起头来,静默地看着眼前一切。
此时的混沌境,早已不是半年前我们进来时的那般模样了。
被狴犴撞开的那个缺口已经被石块封堵,水声滴答,昔日没人胸口的那片水泽已然不再,只剩下一层冰凉刺骨的水浅浅地绕在脚踝周围。面前三道石柱高耸,我被透晶锁链捆缚在其中一道石柱上,周遭围了一圈灯火摇曳的昏黄灯盏,正兀自散发着淡淡冷晕。
一道石柱一侧嵌着天命镜,一道石柱一侧则嵌着冥幽环,剩下一柄地煞剑,被搁置在三道石柱中央摆放的一座石台之上。
石台上面躺着一名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琅琊佩环,乌黑长发似流水般铺散开来,双眸紧闭,面容娇美鲜活,仿佛马上便要自那睡梦之中醒来。
“阿瑾,这便是我的妻子离央。你可以唤她一声嫂子。”偃师亦是身着一身红色喜服靠在那石台旁,红绳束发,长身而立,那双乌黑狭长的眼含了几分笑意,正静静地盯着我。
周围灯盏的光照耀着他,亦是照耀着石台上那名沉睡的女子。
我讽道:“偃师,今日是你大婚之日,我谢你邀我来喝这杯喜酒。”
他唇角微勾:“阿瑾,大哥哥我成亲,自然不会忘记你,这杯酒请你,是理所应当的。”
我冷冷的觑着他:“你莫要后悔。”
“我怎会后悔。”偃师转过身,提起了那柄已然解开封印的地煞剑。剑身乌黑,上面诡谲的红色刻印,在火光之下散发出阵阵嗜血的寒气。
我眼睛一滑,转而盯着偃师手中的地煞剑。双手被捆缚在后,手心因为热度渐渐提高,紧一紧手指,便能感觉到滑腻而炽热的汗。
“你一定会后悔的!”我声音提高,有些颤抖地喝道:“你简直愚蠢到了极致,实际上你根本就救不了她!”
偃师脚步顿住,片刻,又在浅水之中往前迈了一步,面上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恼怒。水花溅到他红艳艳的喜服衣摆上,濡成了一片极深的颜色。
他可以忍受我对他的冷嘲热讽,却无法忍受我说出事实。
一个关于他妻子离央的事实。
这个可怜的疯子。
我趁势又道:“人死则魂魄散,又怎可复活?即便复活了,也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当初你在墨银谷山脚下,将那三尸神蛊埋入陈玲身体里,令她变成活死人时,你便应该有所体悟!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你自问,他们有活过来的可能么!他们俱都死绝了!”
“阿央和那具尸体不同。”偃师脸色渐沉:“这里是西王母沉睡之地,西王母会帮我的。我等这一天,等了那么多年,终究是等到了。”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众神湮灭,西王母亦是随之而亡,神都已经死了,世间再无神存在,离央公主也死得干干净净,谁也救不了!”
“住口!”偃师似被人戳破谎言一般,咬牙切齿地睨着我,终于怒吼道:“你胡说!阿央她会活过来的!这里是神的遗址,西王母的残余神识,便沉睡在此。你是三青鸟的后代,十六翼的三青鸟原本便是由西王母的精血所生,如今这世上存活的十六翼,只剩下你一个了,只要用你的心头活血来祭祀三器,西王母的神识便可重新凝聚于此,让那些残余神识进到阿央的身体里,阿央就可以好好地活过来了!”
“你这个疯子!这根本不可能!你为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居然害死了那么多的人,也将自己逼成了一个疯子!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你当真复活了她,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装着混沌神识的空壳,一个容器!她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壳罢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在意。”偃师提着地煞剑,缓缓踏水朝我走近。地煞剑的煞气入体,他无法承受那柄剑带来的反噬力,握剑的手已经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红色,恍若渗出血来。
他的笑容阴森而凉薄:“空壳也好,容器也罢,我都不在意。只要阿央她能站起来,好生地站在我面前,我便心满意足。不管她体内的魂魄是否消散,不管她是否装着那混沌不开的神识,变成一个傻子,她到底也还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我闻言,想起不知被他困锁在何处的洛神,顿时怒火攻心,嘶吼道:“你为了你那所谓空壳的妻子,你就生生地夺去我的妻子!你把洛神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
“还不了了。”
他咧嘴一笑。
我愣住,死死地瞪着他。
“阿瑾,对不住。我说过,阿央就要归来,我不需要她这个替代品,不想再陪她继续玩了。”
他嘴唇微微张开,在手上吹了口气,轻声笑道:“所以,我已然将她,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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