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人心。
其他人看的如痴如醉,我心中却愈发惶恐。看着那双空洞双目,我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冷漠的小孩,拿着一块扁平的软木对我说:“骨头剔出来,木头放进去。”
三味线乐声骤转,他手中漆扇嚓然掸开,若有若无的幽秘的香气登时弥散开来。场中人人似都被摄了魂一般,脸上现出淫-亵之色。
我遽然警觉——这味道我再熟悉不过,花非花。
恐惧如蛇缠上我的身体,我借口多饮需要净手,匆匆跑了出去。
方至窗边,便见里头白光如虹,血色四溅!
那些尚沉浸在幻象中的自养杀手尽数被陌上春袖中长索割破了喉管。
凌光到底修为更高,这等剂量的花非花对他不会那般快生效。他面上现出迷离神色,一步步走近陌上春,迷惑道:“你把他们都杀了。”
陌上春语声木然呆滞:“作女形,只为杀人。”
凌光的眼神更加迷乱:“你把我手下的自养杀手全杀了。”
陌上春道:“凌光阁有我一个,足够”
凌光大笑,伸手探向他那银线刺着瀑布图案的繁丽腰带,吐着气道:“望月。”。
陌上春顺势靠近,短刀入肉无声。
“你也要死。”
凌光脸色骤然扭曲,血聚双眸,一掌砰然击上陌上春胸前。身躯单薄的少年如断了线的纸鸢,闷哼一声飞出了窗外,重重跌落在地,口中鲜血接连呕出。
我久为武者之医,自然看得出凌光临死之前的一掌虽不致命,却让陌上春周身经脉寸断,武功尽失。
他伏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尽是充血戾色。
他还想杀我。
凡是看到他扮女形模样的人,都得死。
他就算没了武功,身受重伤,要杀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仍是易如反掌。
我双腿灌了铅一般,恐惧而绝望。恰此时,一枚纸卷无声无息弹入我手中。我颤颤地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几个小字:
靖国府,灵枢九针,复元。
我霎时间反应过来,连连叫道:“不要杀我!我可以救你!可以让你恢复武功!”
他放了一把火烧光了那个阁子。在我的恳求之下,他亦打开暗牢,放出了秦桑,我告知他可以去靖国府学灵枢九针。
他知道了我想带着秦桑离开凤还楼,便让白音带着我和秦桑过索桥,给了白音一枚印鉴。
“我过去挣下的银子,都在太平钱庄。你拿去随便用罢。”
白音自不愿意离开他。他亦不多言,将一柄长刀丢入山涧,余下一柄横架在铁索之上,两手执着革套握住两端,飞快顺着铁索滑了下去。刀与精钢锁链摩擦出一路炫亮火花,瞬间消失在了山间浓浓雾岚之中。
我们三人过去之后,却再也没有找到他。不见尸骨,我们相信他并没有死。他迟早都会去靖国府,找他的父亲学灵枢九针。
陌上春做到凌光二品所得的赏银,足有数万两。白音取了一部分,执意要去京城。
我想远远地躲开一切,秦桑却打着手势说:
“他救了我们。她也救了我们。”
秦桑并没有读过书。她只懂得刺绣和刺青。
可这样一个女人,比我更懂恩义。
我们三人一同去了京城,用陌上春留下的钱,盘下了一个当铺。秦桑本来姓董,这当铺,便唤作了董记当铺。白音精通易容之术,我们三人乔装改扮,伪造了身份,在京城住了下来。
白音几番潜入靖国府,易容打听,才知陌上春被囚入了一刹海,白沙阵防,京军镇守,根本无法接近。
我们只能等待。
我配出药方,医好了白音的嗓子。只是秦桑的嗓子,永远也好不了了。她打着手势,笑着说,我们能活着出来,还能够在一起,便足够了。我们可以生好些孩子,叽叽喳喳的,一定很热闹。
白音知道了刺青可以洗净,便远赴南越,开始寻找凤尾苏铁的果实。
直至三年之后,陌上春自行出湖,我们方与他重新有了联络。
只是他那时候,双腿已经残了。
秦桑真的给我生了一对孩子。我觉得此生,从未如此幸福过。
这幸福是陌上春用血与尊严换来的——虽然他也曾想过要杀我。
如此平平静静的,又过了四年,陌上春武功复原,也终于重又能够走路。
在我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那天,我开着当铺的门,一直到夜幕降临,陌上春都没有如约而至。
却有一个绿衣的小姑娘雀儿一般进了当铺,清清的声音,琤琮如泉。她问:
“有人在吗?”
“我家少爷,让我送封信来。”
我戴着豚皮手套打开那封信,知道又一场变故,因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而发生了。
我看到了开始,却没有预料到那结局,竟是那般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