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谈甚欢,皇帝几乎惶恐得坐不住:她从未见过顾沅与旁人这样相谈默契的模样,对比得自己简直笨拙得可怜,可是顾沅若是喜欢了旁人,她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在皇帝心里挥之不去,让皇帝逃避似地批了一下午奏折,终于再也逃避不下去,她根本不会讨顾沅的欢心,即使想要学也无从着手,从来没有过的惶恐让皇帝束手无措,她心乱如麻地坐在御案后面出神,顾沅的声音却突然在耳边响起:“小爷在想什么?”
“你怎么——”皇帝的话说到一半,声音蓦地僵住。顾沅手里黄杨木托盘里摆着银攒盒,七八样小菜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中间的一碗清汤细面,汤头清澈,里面银丝一样的面条码得整整齐齐,显然做面的人功夫不俗,只是却不是今天膳单上的菜色,皇帝以往也没见过。
皇帝恍然明白,心蓦地狂跳起来,只觉得血气上涌,几乎听不清顾沅温软的声音:“梧州人通常都用这些小菜配面来吃,奴婢做了一碗,小爷尝尝?”
既然不惜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为什么刚刚却连与自己携手都不肯?顾沅的时近时远让皇帝忽喜忽悲,让她心动,让她心乱,也让她心生怨恨。一股酸涩忽的冲到胸口,皇帝抬起眼睛,破釜沉舟地开了口:“阿沅,你被我牵连在这宫里,我从来没问过你的心思——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皇帝极力语气平稳,声音里还是漏出不安来。顾沅抬起眼与皇帝对视,那双眸子里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展露在她面前,让她舍不得,放不下,也开不了口。
怨是自然怨过的,平白无故被牵连至功名尽削有家难回,淹留在深宫里改名换姓地为人奴婢,就算知道皇帝并不过错,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也总有些耿耿于怀,可她却越来越觉得,这些耿耿于怀却越来越与那些事无关——虽然面上温和,毕竟是天家人,骨子里都一样的强横霸道,无论顾沅愿不愿意,皇帝都硬生生把自己的心思摊在她面前,不依不饶地步步紧逼,让她无处逃避,无处躲藏,甚至无从敷衍,她让顾沅欣喜,让顾沅无措,让顾沅无可奈何,也让顾沅心底暗自生起一丝怨恨——为什么眼前的人非要是皇帝呢?
☆、第45章
毕竟是皇帝,在这种事上没有那么多顾虑负累,也没有小儿女的羞涩娇容,可以堂堂正正地直言相问。她是天子,她日理万机金尊玉贵,衣食起居于她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看重顾沅的洗手作羹汤,只巴望着顾沅对她心甘情愿。
可是心甘情愿又如何呢?且不说宫里那些步步惊心的算计把戏,当初自己考女科,,就是为了求一个可以自己做主的名分,难道如今反而要在宫墙里望四方天,指望着一个人的喜怒恩宠过日子吗?见识过天大地大的广阔,再如何锦衣玉食,这四方天四角宫墙也不值得人留恋。被一个人这样纯粹真切地喜欢,不能说没有一丝不动心,可这一丝心动能否支撑得住之后数十年的宫闱寂寞?
当初太后将她招去训诫,虽然是听信了李婉娘的谗言,可那训诫也颇有道理:皇帝励精图治的心意一样纯粹真切,在后世史书里也应该成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该因为自己平添些为女色所惑的话柄。宫里人揣摩上头心意堪称一绝,天子富有四海,就是按图索骥,也能再寻出许多符合皇帝心意的女子来,到时候皇帝这一点初生的爱恋也会经由时日和新欢慢慢消磨,最终成为一句年少轻狂的谈资或干脆彻底淡忘。而于自己而言,一辈子看守着她的太平治世,鞠躬尽瘁地尽一个臣子的本分,只要彼此不贪图奢望,不越雷池一步,那一丝心动就会永远鲜亮地压在她心底,日后也没有任何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孤寂怨恨把它玷污磨灭,岂不是对那个拼尽一切维护自己的背影更好的回报?
顾沅将托盘搁在御案上,后退两步跪了下去:“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奴婢不敢有怨。”
皇帝眼里期盼的亮光灭了,瞳仁里黑嗔嗔地看不出什么情绪:“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她再没看顾沅一眼,也没再看那碗细面,抬手拿起了奏折,起身到屏风前对照着地图琢磨去了。顾沅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去,崔成秀满脸殷勤地冲她点头哈腰:“顾小娘子,里头小爷可进得香?”
顾沅摇了摇头:“小爷没动。崔师傅,那面禁不住放,等一会儿就劳烦您进去撤下来吧!明日要与端王殿下对质,我还有些文书不曾看完,先告个假,不在御前伺候了。”
崔成秀抓耳挠腮地原地转了个圈:“那怎么能呐!就冲您这辛辛苦苦的情分,小爷也得——”
他的话没能说完,见顾沅已经下了月台,只得跌足叹息,想了想,便去御膳房另外传了一份粥菜,配上几样精细宫点,送进殿里。皇帝已经将折子都批得了,青玉镇尺下压着张斗方,仿佛兴致很好似的笔走龙蛇,崔成秀借着搁托盘的当口瞥了一眼:皇帝居然在作画,这本身便是件稀罕事了,更稀罕的是,这位小爷画得不是寻常人物山水,也不是什么花鸟梅竹,几笔勾勒下去,便是一只蛐蛐伏在一片菜叶上,笔法生疏,可神韵抓得极准,简直活灵活现。
“小爷画得真好!”他见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