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不再多言。我们并肩走到绿阴遮盖不全的道路旁。这个地方我不经常走,只听说这边今年开了家大型购物中心,连具体位置都不知道。我还在想事情,季子就停下来了。一楼没锁,一位老妇人坐在摇椅上,也不知是睡是醒。我们下意识的放轻脚步,来到楼梯口,楼梯又陡又窄,设计十分不可理。而且采光又差,几乎是摸着黑上去的。
季子说,她只租了一间房,窗户面向外街的那间。我则奇怪于还有这种租法。后来才知道,租这家房子的人大多是学生,主人也就随她们闹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季子的房间里,除了有一个大行李箱、几双鞋子和一个类似工具箱的东西再无其他,房间里也不显空荡。
因为房间自带家具,属于上个世纪的厚漆木家具。季子把木料和昨晚买的工具都放在了矮柜子上,底下放了两把椅子。我走近时才发现,她已经把木料又分割成好几份。旁边还有一点点碎木屑,纸张和笔。
做瞎掰要凿木,声音太大了,楼下老太太不让。季子向我解释,所有只好先做其他的了。
我在椅子上坐下,稍微抬头看她:那你打算雕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和我一起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喜欢什么动物?
马。我说,那么,你打算刻马么?
没问题。她爽快的说,拿过一旁的笔纸放在面前,笔尖点了点。要立体还是平面的?
我想了片刻,说立体的。季子二话不说,立刻在纸上画了起来。都说做木匠活的人会画图,果然不错。季子笔下的小马线条流畅,简单几笔就勾勒出其微胖的形态来,尤其是一双眼睛,专属哺乳动物的温润。毫无疑问,这是一匹憨态可掬的小胖马。
以前我的老师说,你不去画画真是可惜了。许是怕我无聊,季子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她们都以为我是要回家接着跟父亲学手艺的。谁知道我最后竟然来教化学了呢?
她笑着叹气,似乎也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意外。
我接不下话来,只点点头。
季子也不管我,继续说:好在家里还有我哥顶着,他就没我这么幸运了。
你还有哥哥?
是啊,大我一岁。说到这时季子停下笔,我探头去看,一匹小胖马跃然于纸上。而执笔的人正盯着我看,那双眼睛很似画里的。
有没有兴趣听故事?她说。
我只好点头。
在贵州的一个小山村里,几乎所有的村民都知道,我父亲领回来了一个外国妞,也就是我母亲。
这在当时可是一顶一的大事啊!
只一天,季家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传言以风的速度从村头飘向了村尾。而那些有幸目睹了母亲面容的人都说:好看极了!
一开始,母亲对农村的一切都挺新奇的,就连下地干活她都觉得好玩。可到了后来,母亲还是没能学会当地的方言。只会一些简单汉语的她,根本不能和那些只说方言的村民们交流。而父亲,大部分时间里,他只待在那间小木屋里,琢磨着那些几近失传的木匠工艺。
她开始觉得寂寞。
在被孤寂包围的时光里,她不仅一次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情景,并告诉她儿子听。
那个有一手好刀工的木匠在她看来有些腼腆。当时的母亲并不知道,这份腼腆在日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为让她忍无可忍的沉默寡言。
母亲是那么的爱玩,她怎么能忍受困在这个封建迷信横行的小山村里。
说到这时,季子停刻了片刻,连同她手中的动作。那块方方正正的木头已经初具形状。季子用平刀凿掉了小马肚子下多余的木料,她下刀的位置精准,力道狠决,每一下都仿佛胸有成竹。
这样的她,来教化学或许真的有些可惜。
而现在,她白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读不懂她此刻的心情。
母亲大概以为父亲是不爱她的。生下我之后不久,母亲就把我扔给父亲,他一个大老爷们那里会照顾孩子,而且还是两个相差仅一岁幼童。可父亲没有去找回他外出游玩的妻子——是的,他们还没离婚——愣是一个人把孩子抚养长大。
我再大一些的时候,通常一年只回来两次的母亲这才回归家庭。不管你信不信,孩童的直觉也是可怕的,那时的我总有一种错觉,觉得不久之后母亲就会离我远去。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哥哥,本以为他会骂我一顿,没想到他却抱着我哭着说:妹妹,我都听到了,妈妈说要和爸爸离婚呢!还说要带走你!爸爸好像没同意!
那时的我自然不懂什么叫离婚。只觉得哥哥哭的实在让人伤心。两兄妹就这样抱头痛哭起来了。
再大一些时,事情显然瞒不住了,再加上村里的好事者,我们差不多都懂得了。
季子说说又停,手里的刻刀换了几把,都是从那个工具箱里拿出来的。她刻马蹄时有些漫不经心,刻坏了一个。季子停下来,认真的端详着。这种眼神我见过,麻木的眼神,简直让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