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娉婷将大夫送到了门口,回头就看见那位大娘正在细细端详着耿芝苍白的脸,咕哝道:“奇了怪了,怎么就这么像啊?”
唐娉婷心头一震,笑道:“您说什么呀,我家阿芝跟谁像?”
这位老妇人年纪有些大了,脑袋不太灵光,又自顾自咕哝了好一阵子才一巴掌拍在床头上,醍醐灌顶似的大声道:“嘿,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哇,这眉眼,这鼻子,跟以前路过我们这儿的一个戏班子里的武生样样的!”
唐娉婷赶忙追问道:“那个戏班子是不是叫梨香橼?他们是在这里行演过吗?”
“诶哟这你可问错人了。”大娘赶忙摆摆手,言语间便陡然多了几分愤慨:“我们这些粗人大字不识一个,唱的那些什么月亮啊花啊也听不懂,他们演给谁看?更何况那些小姑娘都个个涂脂抹粉,描眉戴花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唱戏的班子……”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就好像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对唐娉婷眉飞色舞地说:
“要我看啊,他们怕是什么暗寮子!”
唐娉婷皱了皱眉,觉得她的精神似乎有点亢奋过头了,但是还是秉持了良好的修养温声道:“这倒也不至于吧,小姑娘家家的,谁不喜欢个花儿粉儿的呢?”
“有什么不好的?”皱纹满面的老妇人抬高了声音,自觉十二万分的有理,两只手往腰上一叉,摆起气势来就开始教训起了唐娉婷:“她们敢做就要敢当——”
“大娘啊。”唐娉婷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明明她是在笑着的,温柔而熨帖的样子从来没有变过,然而乌沉沉的眼睛里却透露出薄薄的怒色来。让人看着看着就会有些不由自主的心虚:
“您空口白牙地就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
她乌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妪的双眼,一瞬间白发满头、面色枯槁的那张面容便在她眼里飞速变得年轻了起来,从鸡皮鹤发的老人家到红唇白齿的二八少女,一瞬间她的眼里便倒映了这老人的一生,将她从耳顺之年倒溯回了豆蔻年华——
玄清太虚眸。
观尽人事,以听天命。
她虽然没有进过混沌洞,也没有拜在四殿的任何一门下进行修行,然而她却因为身负的“系统”,和这个世界的造物主的身份,已经将四星城中较为粗浅的法术都学会了,而这一双能观尽世间不平事的眼,便与已经修了“观”之一道的青龙星君尤炳是一样的。
她将葱白的手指虚虚点在老大娘眉间,轻声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醒醒吧,你恨的人……早就死了。”
在修行“观”之一道的人眼里,世界上没有什么秘密可言——除非是他们目力不能及之处,而这种地方多是妖修鬼修聚集之地,不看也罢。
唐娉婷看见的,是多少年前的一桩旧事。
台上唱的是游园惊梦,唱的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台下路过的少女听不懂词却也红了脸,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在跟母亲大吵一架之后,包袱款款地跟戏班子里的武生私奔了。
作为母亲的女子守着日渐荒芜的田地等啊等,等啊等,等白了头,哭花了眼,也哭伤了心,终于盼来一纸信,她喜极而泣,乐颠颠地去找村里秀才给自己读,秀才却眼含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婉言道,生死天定,您女儿死在南归了……节哀顺便罢。
从此她的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了,逢人就念叨着看人一定要看清,女儿一定要好生将养着,千万不能为一点蝇头小利就被骗走,说着那么多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却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大家的笑柄了:
“燕娘啊,你家女儿养的怎么样了?”
“——要娇养!”
“燕娘啊,今天听戏不听戏?有个戏班子要去前面拜码头啦!”
“不听不听,唱戏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
唐娉婷这满含清气的手指一点之下,将老妪脑中萦绕了不知多少年的迷雾一瞬间拨开,她的眼神慢慢由浑浊变得清明了,就好像大梦初醒般跌坐在地,发出了一声窒息一样的哭音。
唐娉婷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刚想挂起笑对着耿芝说什么呢,突然就被耿芝抓住了手:
“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刚刚外面那是怎么回事?”
唐娉婷怔了怔,决定还是不要把这些烦心事告诉耿芝的好,免得她身体更虚,便轻描淡写打算一笔带过:“没什么,都是小事。阿芝你觉得好点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客栈投宿?”
耿芝定了定神,道:“不必了,我们快些走的好——”
“仙子!”老妪跌跌撞撞扑进门,抓住唐娉婷衣角,声嘶力竭地哭求道:
“仙子,求您帮帮忙,发发善心,把我女儿的骨灰从南归带回来好不好?南归那么乱,多瘴气,又湿又冷……我家姑娘九泉之下都睡得不安生啊!”
唐娉婷下意识地看了眼耿芝,打算让耿芝做决定,耿芝想了想,问道:“敢问令媛闺名是……?”
“燕明月,明月!”
“那好。”耿芝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