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爬起来的那刻,周围的人都啧啧称奇,我没有名字,大家叫我,没死透又活过来的那个小子。
我扫了两三年的御街,无论刮风下雨,只要御街上有落叶,就要被师傅驱赶着清理干净。
夜里洗衣烧水,端茶送汤,伺候师傅,每天里几乎没有合眼的时候。
幽兰时常看着我哭,她哭的时候我通常望天,心内默默的问,为何还要活着。
可我不敢死。
崔家几百条人命,最后换我活下来,挣了全力托付给赵家,只求最后一点子息香火。
娘亲说,没什么仇深似海,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成全。
她也一定没有想到,赵家最后,仍是把我卖了。
那天是个凉秋,我在御街上扫着永远也扫不完的落叶,侍卫抽着鞭子在身后驱赶:“圣人回宫,速速避让。
浩荡的轿辇滚滚而过,我垂着头,目无波澜的看着路面,几近麻木。
矮小的果下马上载着贵妃和一个两三岁的孩童,笑意盈盈的与圣驾并驱。
我小时候,也有一匹这样温顺的小马。
许是天助,果下马不知如何受了惊,冲出了仪仗,嘶鸣着朝我奔来。
我冲出去,望着贵妃惊慌失措的脸,接住了摔下来的孩童。
是圣上的长女,无忧公主。
此时在我臂膀中,小小一团,嘴里含着糖,不解世事的抿嘴望着我笑。
贵妃松了一口气,抱过公主登上轿辇而去。
隔几日,我被选入了贵妃宫里,仍是洒扫的小内侍。
但今时,不与往日可比。
宫里之前有个内侍叫如意,被杖责死了,贵妃得知我没有名字,颇为稀罕的笑了声:“怎么会没有名字,既然如此,那就仍叫如意吧。”
公主长到五六岁,趴在廊上逗鸟,问着廊下的我:“如意,你愿意来伺候我吗?”
我极讨厌孩子,小时候在家里,长嫂养了个小侄儿日日啼哭甚是吵闹,但大家都围宠着小侄儿冷落了我,心内甚是不忿。
只是往事已如前世,不可再忆。
此刻我只微笑着点点头:“能伺候公主是小人的福分。”
再没有比这更讨厌的孩子了。
千人万人之上的地位,重重人群的宠溺,养的娇纵又野性,没有一丝烦恼的快乐。
我心里盛不下这样的笑和闹。
时时刻刻要掐死她的冲动。
为何她可以如此快乐无忧,我家十来位孩童,却全都要死在刀剑下。
幽兰偶然与我见上一面,只有在静默的她面前,我才是放松的。
宫里鲜少有其他的孩童,公主在贵妃身边,除去几位年岁相仿的宫女,我便成了她不多的玩伴之一。
崔望若已死,如意活着。
我那时十三四岁,开始长身体,受过刑的地方隐隐生疼起来,又痒又肿,有新东西长出来。
又是宫中大检的一年,我是绝不能再受一刀的,那一刀,隔断我在崔家所有的美梦,生生的拉我下炼狱。
庆幸公主黏的紧,日日都要我近旁伺候,我奉承着这小小人儿,陪她读书写字,玩耍嬉闹。
公主娇纵又爱闹,偏偏也爱哭,身边的嬷嬷渐渐教养她的礼仪举止,甚是苛刻,她常偷偷趴在我袖间哭,抹干眼泪,又去听嬷嬷的教诲。
她嘴甜,甚是讨人欢心,常对旁人撒娇,为自己偷得一些甜头。偶尔有事央求我,也会眼巴巴的拉着我的袖子,娇声唤如意,要作甚作甚。
我不答应,她会说,如意.,我喜欢你。
如意最疼无忧了。
是个主仆不分的可笑孩子。
十六岁那年,皇后看上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去凤仪宫听差。
我颔首,如果生已无望,我至少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公主牵着我的袖子不肯让我走,她偷偷的在我耳边道,如意,你别走。
我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她那时候已经学会了人前端庄,坐在椅上扭头不望我,肩头一梗一梗的埋在嬷嬷袖间。
我突然就心疼起来。
后来她就再也不肯理我,回回去宫里给皇后请安,都看着皱眉,要打发我下去。
在路上遇上,我行礼,她也是瞥我两眼,蹬蹬的拂袖而过。
后来,北宛国的质子来京,宅子尚未盖好,是跟大皇子一块起居的,时常和她在后院玩。
秋千架上有欢声笑语,她尖叫声隔着花架传来:“阿椮,再高一些。”
咯咯的笑。
我能描绘她笑的模样,眼儿弯弯,面庞圆圆。
我从湖里把她捞上来的那次,她醒来一见是我,脸色难看起来,一把推开我扑在北宛国质子身上,捶打着他,乌邪椮,你坏死了。
我浑身湿漉漉的,听见她对别人的撒娇,茫然的望着她的轻嗔薄怒,身子如跌入冰窖。
别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