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烧成炭了?”晚香揶揄,又有些感慨,“这些,本都是我惹出来的。若不是我被那大公子看上了,也不会惹出之后的一切事端,若我当日只安分地躲在帘幕之后不现身……”她顿了顿,可当时堂嫂被杜家逼着要去卖镯子,她没办法无动于衷。但清瑟……晚香心中内疚极了,便握了她的手。
昨日见南风浸了猪笼,晚香心中触动极大,便冲动地想着要给清瑟出气,可趁着夜色一口气跑到了布坊,却又有些犹豫了。毕竟这是清瑟的事,她到底也只能算是个局外人,能为她做什么呢?就算真的冒昧地做了什么,清瑟她会领情吗?到头来反倒把事情搞得更遭……正想着,她便见布坊内熊熊之火腾然而起,站在一条街外,都能感受到炙人的滚烫热浪。
她亲眼见清瑟小姐姐从布坊大门出来,脸上不慎擦上了烟炭,裙摆微动,在吞噬一切的红光之下,她眯着眼睛冷冷看着,像鬼魅一般。
奚清瑟哑然失笑,把手抽出来:“说你傻,还真是傻。就算不嫁给那人,我也是得嫁人的。那时候便是江华的李家,那样大的家族,照我的脾气,我兴许还没本事活得过这么几年呢。再说了,在杜家,至少我和南风自在了将近两年,若去了江华,也许也一两天的舒心日子都没有。这两年,也足够了。到了这时候,我倒是相信命了,都是命中注定的,老天爷待我还算公平。”
“是我烧了布坊和杜家主宅,本想把别苑也一道烧了,可究竟里面有太多我和南风的记忆,我下不了手。”清瑟面无多少表情,“我知道这样兴许不道德,仅仅为了一人,便断了一个家族的根本。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也没辙了。”
清瑟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着于天宇正中灿烂的太阳,她用极细极细的声音说:“生可同眠,死亦同葬,我该满足的。”
晚香没听清,可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便复又抓紧了清瑟的手:“南风她这样做,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清瑟想反驳,可转过头来,却已经没了反驳的心情。她神情忽然殷切起来:“晚香,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但娘亲她就是这样一个眼界浅薄的小妇人,从前得罪了你和阿嫂,是她不好。可到底是我母亲,我就算不喜欢她,可也怨不得她,我没脸求你孝敬长辈,只求你既往不咎,多多宽容。”
晚香心中酸涩不已,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什么呢,我像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吗?”
虽十分担心清瑟,可奚清瑟说自己累了,没什么耐烦的样子,便懒懒回了房。晚香放心不下,又跟着在她屋子门口,缠着她说了许多,大致便是让清瑟好好活着,万不可辜负了南风以死换得的,她的安稳。
可奚清瑟不知好歹的脾性真是从小到大一点儿没变,晚香一直说到口干舌燥,她也都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倦倦笑容,甚至打个哈欠,说自己困了,给晚香下了逐客令。
好心没好报。被毫不客气地关在门外的晚香气得想骂人,可又无比心疼。她伸手抚了抚这扇雕琢精细的门,总想尽力挽回些什么。
可世上最难挽回的,便是一颗已死的心。
奚清瑟最终还是走了。
她跳了河。身上缚了一块石头,在南风死去一天后的黄昏,同样的时辰,缓缓走进了同样的河流位置。
整片整片的芦苇像浪一般起伏,她抱着石头,像抱着心上人的骸骨。奚清瑟艰难地走向河水,像走向幸福的彼岸。她甚至还略施粉黛,朱唇轻点,盛服红妆,浅浅笑着,美得恍若洛神再临。
不息的河水裹挟着山上冲下来的黄土,冲击在胸口、脖间,逐渐没过头顶。清瑟就这样,以这等悲壮又美丽的方式和爱人长相厮守,共赴白头。
奚清瑟没个全尸,殷瀼本想让人把清瑟与南风的尸身从河里捞起来,好歹入土为安。可晚香却拦了她,河底清净,没有河水把古旧腐朽的世俗都冲刷干净,再没有人能打搅她们,就让她们在河底逍遥自在,清净地享受二人世界,多好。
这些,晚香自然没与堂嫂明说,她见着堂嫂,心中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便只好如耍赖皮一般不让堂嫂命人去捞她们的尸身。
殷瀼盯了晚香半晌,最终随了她的意思。只是清瑟没有尸身,便只好拿了她惯穿的衣裳,做了衣冠冢,新写了牌位,进了宅子后面小祠堂。
晚香在小祠堂内站了许久。很多年前,清瑟在书院砸伤了人,便在这些牌位面前一个人跪了一天一夜,如今,她自己的牌位却也出现在上边供人祭拜了。
奚晚香真正感受到了岁月荏苒,物是人非。
殷瀼静静地陪着晚香,她站在晚香的身后,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她,肠中亦有车轮滚。直到天色浓黑,晚香才转了身子,她以为的一片空寂之中,竟然见堂嫂在朝她微笑,就像她永远可以依靠的后背。
清瑟的死,奚家封锁得很好,只有几个信得过的下人才知道。因此镇上只知有人跳了河,却不知是谁,这也算圆了南风的企望,且不至于让两人在死后声名有损——虽晚香知道,清瑟决计不会在乎这些身后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