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人员走错了门——毕竟新搬过来的地方龙蛇混杂,而这两人实在给人反差感太大,简直不像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组合,因此有些滑稽:瘦小的男子比纱织矮上一个头,骤眼看去还以为是侏儒,然而四肢和身躯非常匀称,一张讨喜的娃娃脸上挂著很有喜感的微笑;旁边的胖子则像为了证明世间还有与此相反的存在那样,长得极高极壮,约莫两米高的身躯将门框堵得严严实实,光头顶到门楣上,大冬天穿一件绷得鼓鼓的短袖T恤,露出布满黑毛的手臂。
「Morning!」小个子表演似地略抬一下头顶的帽子,身子微微一躬。「这么早来打扰真心抱歉。我们是来要债的。」
由是纱织知道他们不是马戏班的人,也没有走错门。
「今天是期限最后一天。」纱织镇静地点点头。胖子给人很强的威慑力,但不知为何,纱织知道真正危险的是他旁边的小个子。「但今天还没过去不是吗?」
「确实。」小个子摘下帽子,食指探入将帽子转了几圈。「但还债这种事嘛,往往在最后一天还得上的已经准备好了,没准备的也就是还不上了。这可是经验之谈哦。」
他说著,自顾从纱织身边走了进来。胖子随即也一低头,踏入客厅里。纱织不得不避让到一旁,有种地板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起来的感觉。
「怎么回事?」身后传来阿爸的声音。为了筹措资金,纱织将父母的住所和自己那套单身公寓都抵押给银行——反正时间太赶,与其低价出售不如贷款,还有赎回的机会。因此前两天就将父母、嫂子、侄子都接到朋友这套近郊的老公寓里,倒没想到追债人这么快就找上门。
「无事。有客人来,我招呼著就好。」纱织转身给一脸忧色的姆妈递个眼神,一起将阿爸半推半送回房间,顺带到嫂子房间打声招呼,让她和侄子呆在房间别出来。
回到客厅小个子已经很舒适地坐在沙发上,胖子一动不动站在一旁,眼睛像没有生命的死物,许久才眨一下。纱织皱着眉,拢一拢睡袍领口,坐到他们对面去。不知道就这么相信青空的话是对还是错。耐心等候么?她恐怕不知道自己为了将局面拖延到这时候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工厂不能倒,工人不能散,然而前夫那边的协议她又不能答应下来——至少在青空说的日期前不能。
「咳。」坐在对面的小个子试音那样轻声咳了一下。「我们可是听说了哟,纱织小姐将手头上的现金全投入到工厂运作里去了。可是这样好吗?罔顾贵兄还欠着我们一大笔的现金,工厂地契和机器抵押也在手上哦。不考虑先还到我们这边来吗?还是说,觉得我们是这么容易通融的机构?」
小个子的眼睛滑溜了一下,帽子在膝盖上轻拍两下,站在身边的胖子像突然开动的机器那样,跨前两步,纱织只觉得那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掌足有一个板凳大,那双脚在空着的单人沙发前站定,猛地坐了下来。他屁股底下那截沙发椅立时发出吱嘎一声清楚的呻.吟,绒面部份夸张地整个下陷,以眼睛看得见的程度往下弯曲、弯曲,终于布料率先承受不住撕裂,椅脚脱落,整个椅面发出巨响掉落地上,迸出一团尘雾。胖子也随着坐倒在地上,咧著嘴,呵呵呵地笑起来。
「啧啧。真不好意思。」小个子道著歉,脸上却完全没有抱歉的模样。「我兄弟就这点不好,破坏性太大。是吧?」说著看看纱织,加以强调那样点点头。
纱织只安静坐着,默默看着胖子一会,有点疲倦地轻声说:「欠下的债务,我们会尽量归还。只是,如果不维持工厂的运作,又怎么有现金还给你们呢?地契机器变卖折现的话贬值得厉害,就算是破产清算,你们也不是唯一的债权人,到时资金也不一定还到你们手上不是么?」
「哈!看吧看吧!」小个子突然一拍膝盖,很得意似地大笑。「我说的吧,还债最后一天毫无准备的,就是没得还了。」说著突然笑容一收,眉眼全垮下来,看上去像突然老了十岁,右边眼睛神经质地轻微跳动。「可不要误会我们是之前来催款的那批斯文人哦。我们呐,可是直达天庭,专门负责国内业务的专业人士。」
小个子说著,右脚翘在左腿上,拿着帽子的手随意摆了摆。一直坐在地上的胖子就动了。
纱织吃惊地发现,这么巨大的人行动起来可以这么敏捷、准确,甚至是奇异地安静的。胖子安静地破坏著客厅,那神情几乎是愉快的:沙发布料撕碎,棉絮全抽□□;餐桌反转、拆掉桌角,掰断桌面;靠背椅一截一截折断——东西在他蒲扇大小的手上像用与名称不符的柔软材质做成的那样轻易被改变形状。
青空。纱织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胖子徒手拆下大门,将门的边框掰巧克力那样一点点掰断。青空青空。她像唸咒语那样唸她的名字。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你走后,每天早上只能靠一口气、一点未熄的意志力将自己从睡梦中拉扯出来。青空。想起这人,纱织只觉得胸口麻木僵硬的地方有什么烫得发疼。相信我。她说。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像是要回应她的咒语那样,从小个子怀里传来了电话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