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疼痛的我——像与今生无甚关系,来自另一世的我。
离小雪到德国当交换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也对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不安。系里头已经在盛传我们之间的暧昧,我向来不理这些,也没人在我面前提。她却是在意的,有时冷不妨提起自己当交换生这半年正好「洗底换牌」,故必须在离开前分手。我听了总很难过,心脏一阵一阵抽搐,觉得只有自己在努力珍惜维护这段感情。小雪见我流泪便心软,叹着气搂住我。大约是那时候,开始对她的味道极端敏感,远远地隔着一层楼便能感觉她的存在,这让我拥有了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的快乐。
小雪退宿那天我大哭了一场。她离去前还我外套,那件衣服她从我处取去,常常穿着,我抱着它在地板上坐了很久,以为自己可以坐上一辈子。外套洗过了,上头没有味道留下。我知道她是真的要离我而去了,去到遥不可及的地方,谁来陪伴她呢?下雨了谁提醒她带伞,谁伸出手臂让她咬?谁在她洗澡后替她梳发?谁将她的双脚放在背上渥暖?夜半小腿抽筋谁替她搓揉?我呢?我的笨拙脆弱可以放在哪里?我可以在谁面前哭泣?我坐在地板上靠着衣柜,眼泪自己从眼眶里掉下,仿佛不属于我。我想我上辈子定是欠了小雪许多许多眼泪。或者我是个不归的浪子,或者是个负心的伶人,于是注定了这辈子要将眼泪都还给她。
小雪走的那天我没去送机。等你回来时我来接你。我在电话里告诉她,然后去打工,专心致志地。回宿舍睡了很久,起来时发现已经天黑,天气跟时间其实已不那么重要,我坐在床上看远处的灯火逐渐亮起,我数算着它们:「一二三四五……」身体里有甚么被关上,甚至不觉得冷。我将躯壳交给自动导航系统,自己躲在某个角落。
我开始等待每日跟小雪通话的时间,我期待,却又害怕拨那个号码。小雪的声音跨越半个地球后变得很冰冷,总是淡淡地:「是吗?嗯,是的。」仿佛我是追债的人。于是通话后我总要花上一段时间平抚难过。
终于还是分手。通话那天夜幕垂落如死,没开灯,房间一任幽闇著,我也幽闇著,觉得体内有很大一部分甚么已经死去,全身都痛,一种钝钝的疼痛。那是五月八日,四年多之前。
那天开始,九点钟的时候,我的心总是在七点钟,而转眼间又是意味着心脏阵痛的开始的子夜十二时,我用全心、用全意,将回忆高高举起。正值考试,庄子十三篇内篇读得一塌糊涂,室友下学期就搬回去了,宿舍只有我一人,踩着细碎的脚步来来去去,寂寞如影。我更加沉默了,本来就是不多话的人现在成了哑子,常常一回过神来才发现天已黑,眼前笔记散乱,不觉热、也不觉饿。非常偶尔地,会梦见她,穿着紫色的短袖上衣蹲在地上,哭泣。我俯身拨开她额前的发低低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她抬头对着我露出一脸的阳光,五官如此清晰呵……这个我深爱着的人……可惜她已不复存在。
曾有一段时间,每早介于清醒与迷濛的刹那最让我难过,我不知道我有这么多的感情供我挥霍。后来渐渐好多了,除了偶然觉得寂寞。只是常常我以为自己真的好起来了,真的,不再疼痛了。总还是有一首歌、一句话、一种味道、一个身影提醒我:对不起,你还没有痊愈,你还是很疼。像癌,病情反反复复,死不去又好不起来,拖着拖着,连自己都觉得厌烦。
作者有话要说: 關於紗織收到的這封信,有些情節挪到上章末端去了,之前有追文的小夥伴有空不妨從上章後段看起。
☆、第三十四章 信
小雪七月二十四日回来,我老是惦记着这日子,千万次在脑海中想像我们见面的情景,说的第一句话,见到我的第一个眼神,第一个表情,第一个动作,第一个笑容。
我想像:她拖着超大的行李箱走出闸口,直发披肩。还是那条牛仔裤,那件暗紫色T恤,一如我第一次在机场上见到她坐在庞大的行李箱上,雪白的脸上架着眼镜,没有犹豫的步伐因为我而停顿,仿佛突然被甚么轻轻刺了一下。她跟我,隔着机场上疏落的人潮,仿佛隔了整座奈何桥。
冷漠在她脸上慢慢堆积,淡淡的,却相当明显。步伐又恢复了坚定,几步跨过了桥,轻描淡写地:你怎么来了?
我呢?我的第一句话会是甚么?好吗?好久不见……熟悉演释出的陌生会是甚么模样?
那天的情景,我想过无数次,从六个月前开始。然而结局还是跟我的想像很不一样
那天我迟到了,赶到时已是十二点。我站在机场的入境大堂,五腑六脏都被掏空,没有甚么留下,眼睛木木地痛,却没有眼泪。我花了一个多小时从机场回家,家在七楼,我慢慢踩着楼梯往上。我举起右手,掴了右脸。那里热辣辣地疼,疼痛让我觉得自己存在,汹涌的悔意平息了些,于是我举起左手。上到七楼我摸摸脸颊,右边肿胀些,大概是右手力气较大的关系。我躺在床上睡,电话突然响起,传来她的声音,很愉快地:
「找我有急事?我见你打了两次电话。」
我也笑:「没甚么,我到机场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