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缺了两根指头的右手坚定地放到我头上。「我会好好照看你。」
我只是不作声地听着。好一会,跳起来将整个揹包倒翻,抖出所有物品,又四处翻找了一遍,没有,没有没有,我的私人手机不见了。
忽然间一股从五脏六腑里升起的恶气,我掀翻玻璃茶几,将杯子一一摔碎,扒下电视机,撕下窗帘,将开放式厨房里的所有盘碟砸个稀巴烂。一股恨意支配着我,在我体内横冲直撞,连带着我也横冲直撞,直到我摔无可摔,砸无可砸,颓然滑坐到地板上。冷叔很快将我半扶半抱起来挪到沙发上去,自己退开些,蹲下来看我。
「我需要你振作些。」他说。「你母亲还在医院,还有许多手续要你去办……」
我看着他,眼睛却无法聚焦,眼中模模糊糊发热又发涩,泪水汩汩而下竟没停过,但这次总算能发出声音。我将头埋入膝盖,极大声地呜咽起来。哭着哭着,人累极睡去。
醒来,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茫茫然,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环视一圈狼藉的客厅,看到坐在矮凳上的冷叔,他对我浮起一个难看的笑。我偏过头去,对这个带来母亲死讯,这个抢走了母亲的人有股无情由的怒意,一股悲凉随即又慢慢爬了上来,这次一点也不汹涌,只是庞大又深沉地紧紧将我沉坠在海底,无声无息无人,只单单这么坠落下去。
我又坐了一阵,然后拖动僵硬的四肢到洗手间好好洗把脸。看了看表,已近黄昏,现在去医院也来不及办手续了。一天滴水未沾,我只觉得发虚,胃里绞痛。我就著水龙头喝几口水,抬头,镜里的人对着我虚弱地笑。看,不论如何悲伤都好,还是会饿,累了也依然睡去。我将头抵在镜上,觉得自己还是在坠落。
冷叔坚持让我搬到酒店过一夜,我看看家里的凌乱就同意了。去到酒店,房间已经开好,很宽敞的二房一厅套间,里头还有两名长得相当漂亮的女生。
「她们睡一个房间。」冷叔说。「我不方便,但至少今晚要有人陪着你。她们会很安静。」他说著横了两名女生一眼,我看到她们脸上闪过惧色。
我一直隐约知道冷叔是有些势力的,只是不清楚这股势力的范围边界,如今的我也无力去思考、确认或辩解什么,只是点点头,去了主卧房。来酒店之前喝了两碗粥,胃部好受了些,也打电话回报社请假了,我想着还有什么未做的事,念头还未浮起,意识便沉入深深的睡眠沼泽。
第二天一早冷叔陪着我到医院办认领手续。医院太平间阴森冰冷,我看着抽屉似的冰格拉出,白布掀开,母亲苍白的脸仿佛整个往内塌缩了些,显得那么小而干枯,这个给了我生命的人呐。我握住她再无知觉的手臂,眼泪扑扑往下掉落。
办完手续出来,外头是明晃晃的艳阳天。冷叔让我跟他回家一趟,母亲生前整理好了一份遗物。我正答应着,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那头采访主任的声音少有地凝重,只叫我赶紧上网看新闻。
我立即打开新闻版面,上头铺天盖地的大字头条:强.奸案受害者改口!带伤出庭推翻前口供,三名被告改判误伤罪,各缓刑半年及三个月……
我闭了闭眼,太阳底下竟觉得浑身冰凉,一个想法蛇一样从幽暗角落里窜上来,阴冷狡猾,让我打起冷颤。我深吸口气,想给女孩打电话才想起那号码存在私人手机里了。一咬牙,摁下那组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铃声响起,很快转至留言信箱。我挂断,再打,这次直接关机了。「是你拿了我的手机?回我电话。」我咬著牙留言,恨自己这种时候仍说不出偷字。
我回过身跟冷叔说抱歉,晚些再上门。冷叔盯着我良久,才点点头。我便转身打车,径直去了女孩的短租套房,的士上仍是一遍遍打小雪的电话,一遍遍听她愉快的声音:忙紧,有事请留言。那一顿无由来的晚餐,根本不是迟来的告别或者警示,不,这一场表演与自作多情的我无关,她图的只是我与女孩间的那点联系。只是,为什么?
套房内自是不见女孩的身影,我环视客厅,还算整洁,门锁也没被破坏,到房间转一圈,女孩的随身物品都还在,不像是收拾好搬走的样子。我皱紧了眉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总算想起上网调出谷歌云端,翻找出个人通讯录。人脉是记者最重要资产,我一直设定系统自动上载联络人资料到网络硬盘。
翻出女孩电话立刻拨打了过去。关机。不甘心,再打两次,自然还是关机。我深深地调整呼吸,打给当值的采访主任,要到这两天跟这单案件的同事电话,细细问清楚情况。然后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握住手机,支住额头。
根据同事听到的风声,不难整理出事情大概经过:女孩前晚到某家餐厅外等人,结果隔壁酒吧冲出一群打群架的人,械斗中受到波及,右腿被铁棍敲断,粉碎性骨折。她被送入医院治疗,今日早上的庭审上便改了口供,一口咬定自己是出于自愿。
我闭着眼睛,一股声音细细钻入脑海——是那晚上女孩一遍一遍尖锐怨恨的哭嚎。那声音渐渐大了,响得我头痛欲裂。我睁开眼,觉得自己出乎意料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