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千年冰山美人的青睐,实在匪夷所思。这话,是由听荷小丫头转述,传闻中的“月宫情报小组”的说法。
我想,所谓匪夷所思,恐怕就是一个缘字。我与嫦娥,是有缘的。是以她见了我就喜欢,喜欢得还想再见。每每这般想来,我便忍不住捂嘴偷乐。
当然也有另一些时候,我觉得“喜欢”这样的字眼,是用不到嫦娥身上的。譬如我听她每日抚琴,弹的曲子却从来不变,而这一成不变的曲子里,又全无半点悲喜的情绪,平淡无趣如同机械,与那令人寤寐遐思的容颜,实在半点不搭边。她对我的态度,与她对那首曲子的态度,却仿佛并无二致。
她每日用同样温柔内敛的态度,浇灌院中巨大的桂树(后来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做太阴树),投喂不太活泼的玉兔,弹一首万年不变的曲子,读几页天书一样的道经,跟我这个常驻的客人聊几句天……将所有悲喜好恶,严密地隐藏在温柔的假面之后。令我不禁想起凡间的传说,月宫,确像是一座冷宫。
但我仍然每日都来,而她也从未将我拒之门外。
我还以为嫦娥会永远带着温柔淡泊的面具,直到有一天我见到她与司命对弈。
上扬的眉,修长的眼,微红的面颊,噙着的嘴角,无一不是专注,无一不现杀意。执着棋子的嫦娥,仿佛睥睨天下的女王,三分凌厉,七分快意,撕去了温柔淡泊的假面,夺人心魄的美,展露无遗。
亏我还以为,对弈是修心养性用的。我痴痴地看着她,看着方寸棋盘,心说,比起这盘棋来,还是你比较难解。
一局结束,摇头叹气要茶喝的司命说,月神的棋路诡异凌厉又冷静缜密,十分的不同寻常,她用了这数千年的时间,也没能破解。
“数千年又如何,有的人就是惯于止步不前。”这么一记冷箭,自然来自递茶过来的梦神。
司命接过茶盅先忙不迭地呷了几口,又伸了伸懒腰,慢悠悠地才道:“眼前既有意趣,自然止步有因。”
嫦娥是不爱喝茶的,这时手中半举着我递过去的清泉水,只怔怔地盯着院子里那棵太阴树发呆。从侧面看去,她的脸颊仍透着一丝绯红,比起平日里的冰肌透骨,多了几分活泼绮丽。我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随便拿起桌上的茶盅,喝干了里面的半盅茶。
喝完才发觉不对,我看了看手中的茶盅,又怯怯地回看盯住我的两双眼睛,糟糕,我刚喝了司命的茶!
“小霖子~我亲手泡的茶,好喝么?”梦神的薄唇勾起,眉眼间尽是寒气。
“好——好喝”我抖着嘴唇讪讪地笑道。
“我便请你到我梦神府,多喝几杯如何?”梦神掩唇一笑,语气又冷了几分,“还是你更喜欢到司命府中,去喝人家剩下的?”
“上仙说笑了,小仙哪敢。”我忙不迭地低头打揖。
“我却没见着你有不敢的呢,你倒说说,你不敢什么?”她将一把团扇托起我的下颌,呵声一笑,冷意倒是去了大半。
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这种时候,还是藏拙的好。
“你倒说说,你不敢什么?”却是嫦娥答道,顺手取走了梦神手中的团扇,拿在手中轻摇。这话显是对梦神说的,眸转秋水,显出戏谑之意。今日的嫦娥,果然与往日不同。
“天规之下,既身为仙,自然有许多不敢不能之事。”回答的却是司命,一本正经。
“你不说话,我倒忘了天界律己第一的司命上仙还在呢。”梦神瞥了司命一眼,挑了挑眉。
“凡人都说逍遥似神仙,哪知神仙也并不逍遥。”我幽幽接道。
“你这才当了几日神仙,就觉得不逍遥了?”梦神轻松一笑,从袖中又取出一只茶盅来。
“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算,在人间早过了几世轮回了。”要是还在凡间,我的尸骨早就被虫子吃光了。
这时她们三个都不说话了,只微笑看我,就像在看一个刚学会爬行的婴儿。我窘迫得无地自容,老半天憋出一句:“那不说以前,以后还长着呢。”
嫦娥莞尔点头:“是。”
我憋得脸更红了。
☆、〇六 醉酒
说起来,一直是我在嫦娥面前犯蠢,而她总是温和不惊,淡然从容。直到后来,形势终于稍稍逆转。
那是我院子里的葡萄第三次收成,经过前两次大肆馈赠,众仙已经拒绝接受我的葡萄了。我只有一狠心,把收成的大半给了觊觎良久的酒仙麻姑。虽然一向觉得好好的葡萄酿了酒是浪费,现在却也只好浪费了。
那天麻姑乐颠颠地把新酿的葡萄酒送了一些过来。说我一定会觉得自家的葡萄得到了完美的归宿,真真物有所值。
我不忍拂了她的热情,勉强试饮一口,呲牙咧嘴地说:“比我想象中好多了。”心里却越发哀叹好好的葡萄被浪费了。
她却是一脸失望,摇着头瞧我:“可惜了,好好的孩子不喜欢喝酒。”明明顶着一张十六七岁少女的脸,却偏偏喜欢倚老卖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