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再无外人,才低声在她耳边道:“兕子,棠儿活着。”
心知明达定是难过,郎怀不敢耽误一刻,迅速告知她。明达惊呼一声,揪住郎怀的手,颤声道:“当真?”
“我已命心腹送她和栋儿都回府了。”二人走到塌边,郎怀轻轻拥住她,叹道:“殿下临去前,让我带栋儿离开。虽说得不清楚,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再坠入皇权争夺。再说,七哥登基,栋儿留在宫中着实尴尬。”
“七哥不是那种人!”明达忽而焦躁道,郎怀伸出手指按在她唇上,凝视着她的眸子,沉声道:“兕子,七哥本性良善。但皇权如此,坐到那个位子上的人又怎可不变?这么多年,你我虽在宫外,这宫墙内的龌龊,又真的未曾沾脚么?”
“阿怀,爹爹定是疯了,居然会起意要我做太子。”明达眼神带着迷惘和嘲弄,细细跟她讲述这一日的琐事。
大事既定,明皇病倒前下旨,将梁贵妃锁入梨园,变相打入了冷宫。而后谢璧谏言立储,明皇张口便道明达聪慧,将那一众臣子惊吓得跪倒连连叩头。
“朕的祖母坐得龙椅,朕的女儿凭甚坐不得!”明皇发了怒,甚至指着仓皇的李遇道:“你觉得你够资格么?”
李遇煞白了脸,跪下道:“儿臣是最没资格的,妹妹若坐龙椅,儿臣甘为妹妹擦一辈子龙椅上的灰!”
明达站在明皇身边,只觉得看了出荒诞的闹剧。她趴到明皇腿边,道:“爹爹,明达愿做一生自由的云雀,但不想困在宫中。何况明达不懂治国之道,哪里敢和女帝相比?”
当此时刻,谁也料不到,王朝远忽而道:“陛下若立姑娘,臣请先罢沐公。否则外戚专权,国将不国。”
这位大理寺少卿的直言,才终于让明皇冷静下来。西域已乱,此时罢免郎怀,则无人可平战乱。明皇自知时日无多,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改口立李遇为储君,才有了前面的旨意。
“陛下半生雄主,若说心下最惦记的,恐怕还是你的母亲。”热水已经送进来,竹君守在门外,她二人终于能好好歇口气。
“娘亲过世多年,若还在世,只怕这几年也会对爹有微词。”郎怀身上一股血腥气儿,明达正拿着胰子替她擦洗。她的身上多添了许多细小的伤口,已经粘连到一处,等热气熏蒸好了,才能拿巾子洗净。
说着说着,明达忽而伏在郎怀的后背上,喃喃道:“阿怀,你要好好的。”
郎怀眼睛一酸,薄唇抖了几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就要再次出征了。此次局势比起开扬二十六年,可谓艰难。郎士新出征安西,准备足有一年,而留给郎怀的却只有区区几日功夫。
何况从苍澜湖定然暗度陈仓,如今人在西域。安西四镇留存有几于大唐都是未知数,郎怀可用的兵力不足五万。
郎怀削薄的肩骨亦颤抖起来,她转过身,把明达搂在怀里,道:“兕子,今生能有你倾心以待,我真不知自己是多么幸运。过尽千帆,我也想和你终老江湖,从此不理俗世。但安西战死的是我们大唐的兵,死的是我们大唐的子民!我既为将,又怎能在此刻做逃兵!”
容纳她二人的水渐渐温凉,然而胸口坠落的泪却滚烫。郎怀捧着明达的脸蛋儿,眼前的人儿梨花带雨,真让她想就此逃离,双宿双飞。
“兕子啊,”郎怀吻着那些热泪,道:“长安离不开你,七哥毕竟不通政务,没你在暗中辅佐,我又靠什么平定安西?”
“阿怀,待长安稳定些,我便去安西寻你!”明达虽是委屈,却也明白,郎怀句句实话,为她,她也必须为七哥稳固长安。
“这……”郎怀正要拒绝,忽而想起之前二人的承诺,便改了口,斩钉截铁道:“好。等你来时,怀哥哥打下疏勒城,带你去那里的酒肆乐坊。我们便再也不分离了。”
“嗯。”明达重新靠进她怀里,听着那有力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水愈发冷了。郎怀不敢耽搁,抱着明达跨出,随意拿巾子擦干身体。明达疲惫不堪,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伤也顾不得。锦被一抖,罩在两人身上。
心事尽去,不多时便睡下了。
开扬三十四年九月初七,平西军拔营出发。
沐公郎怀挂帅,以路老三林达为左右将军,以李进为前锋,抽调御林军各卫一万余人,向敦煌前进。之前募兵的三万余人亦将归于平西军中。同时,李遇下令,急调各路边军,一则充盈长安,一则补充平西军军力不足。抽调各州府军,各自由其副将统帅,直接赶赴敦煌。
大军开拔五日后,安西的军报终于传回长安。从苍澜湖已夺于阗、疏勒、碎叶三城,安西都护府都督薛华和四镇主要将领尽接被刺身亡。龟兹本已落入敌手,幸北庭都护府都督韦谦易率军强攻,夺回龟兹,才守住安西通往长安的要塞,保住身后的敦煌高昌。
一时间长安哗然,想着那日领军出征的年轻将领,她不过弱冠年纪,能否力挽狂澜?
第四卷 契阔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