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宁紫玉坐上马车,行出军营多远,这骕骁马便在他的身后跟出多远,期间长鸣四顾,若感恩之状,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如此实在没办法,驾马的甲士便将寻常的马换了下来,令骕骁套马行车,而这些,自然也是宁紫玉首肯了的。
山风吹动,长林飒飒,当此之时,又天气转凉,山间草木多有摇落,白露为霜。
骕骁食用完宁紫玉手中青草,长鸣一声,不同以往般暴烈好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宁紫玉身旁,偶尔行出几步去食用石缝中的青草,不过却又很快回来,依偎在宁紫玉身畔。
宁紫玉亲手将它脖上的马套拆解下来,令它一骑在峡谷中奔跑许久,不过一会儿,又把它唤道身边来,道:“走吧。从今之后,你便是自由的了,再无人,可以用马缰束缚得住你。”
骕骁马长鸣一声,又靠近宁紫玉一些,黑亮的大眼睛仿佛不懂人语,只望着宁紫玉,水灵灵的一汪。
宁紫玉见状,微微一笑,摸了摸它的马鬃,道:“想少时驯服你之际,你跟任何人都是不肯亲近的,现今怎么了,要你走,你却不肯走了。走吧!”
宁紫玉最后拿起马鞭又狠狠抽了它一下,那骕骁马觉得疼痛,不禁昂首长鸣一声,抬起四蹄,向峡谷之外狂奔而去。它奔出一段,不知怎的,又回头对着宁紫玉企予望之,踏蹄踟蹰,徘徊不去,好半天不走。
它的身躯挺拔,头颅高昂,黑亮的眼睛依旧湿润如初,宁紫玉的身影映其中,不知少了多少世事的风烟。
“走吧。走得远远的。”
宁紫玉又一摆手,转过头去,不再理那畜牲。那畜牲见过了好半天宁紫玉都不肯理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将头颅一低,缓缓地走开了。
“皇上,那是皇上多年的爱马。”跟随甲士不由说道。
宁紫玉倒是慷慨一笑道:“人都要没了,要什么爱马,不如放它自由。”
那甲士听罢这话,不知皇上是何意,不由有些怔愣,然而宁紫玉却并不给他想清楚的时间,只见他一撩衣摆,坐在古筝前,抚了抚琴弦,拨动一指勾响一弦。
清亮的筝声刹时于上空回旋,惊飞林中燕群,燕群扑扇着翅膀直飞天际,发出阵阵哀鸣。
宁紫玉见罢,却不知住手,反而是起手抬袖按下琴弦,在一树树飒飒吹响的长林声中,忽然奏起一段幽怨不绝的筝声来,让人猜不出他所思所想。
琴中之意,甲士听不出来,他只觉得这山风呼啸,与皇上手下不断流出的筝声融合在一起,幻化成风,一起回环在碧峰峡谷的上空。
又不知过去多久,地面忽然震动,数万铁甲步兵以迅疾的速度进入峡谷,包围宁紫玉,纷纷对他指矛相向。
转眸之间,亦有大批弓箭手,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出现于峡谷上方,伏击在碧让山与岭山的两侧山头,对着宁紫玉拉弓引弦,却引而不发。
当一切变数尘埃落定,才见一架双辕马车由峡谷外轱辘轱辘地缓缓驶了进来,待马车停稳,又有一双银色战靴自马车中走了下来。
只见来人,一袭银甲银靴,大红披风,银盔上缨红盔矛,头盔之下自是一双眼眸深沉似海,似笑非笑的眼睛,这笑容虽然看着和善,却又仿佛笑里藏刀,实在让人生不出好感。
反观宁紫玉,在数万敌军的包围之下,却依然正襟端坐安稳如山,只低眉闭目,继续拨动着手下筝弦,一身紫衣潇洒飒然,风流之姿无可比拟。
“宁紫玉,你倒是胆大,信中只说叫你只身赴会,不成想堂堂帝王,竟连护身的铠甲也不着一件、便急着赴死。”
“呵,纳兰迟诺,你意欲何为?”
宁紫玉问罢,继续拨弦,手指不停,只冷冷哼了一声。
“意欲何为?纳纳兰迟诺笑了,“陛下不死,臣不得安。”
纳兰迟诺不是傻子,他来之前,自然已叫人探查过峡谷外的一切动静,发现宁紫玉并没有设伏兵埋伏于此处。
“他人呢?”
谁知,宁紫玉听罢纳兰迟诺的挑衅,不置一词,依然是垂眉闭目,任由幽咽雅致的曲子由自己的指间流出,不减风雅。
只是,如此情景之下,这风雅中,又不知多了多少凄凉,令人唏嘘。
“邵夕,当今圣上唤你出来。你说过,他的命,你要亲手斩杀,现下,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
纳兰迟诺话音一落,方见眼前车马一晃,已有人扶着马车的车橼走了下来。
那人怀胎将近九月,肚腹高耸,行动实在不便,一旁有人上去搀扶住他,他微微低眉,侧头,对上前来的人道:“江棠,多谢。”
自叶邵夕下了车来,口吐第一声,宁紫玉便像受了什么震动一般,他抬起头来,手下的琴也停了,只望着眼前人怔怔的,再不多言一句。
可知与此同时,叶邵夕也是。
他看见眼前人穿了一身淡紫的袍子,看见他冠带飞扬,逍遥筝海,俊逸如风。他看见他穿着第一次与自己亮明身份的那袭衣衫,那一日,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