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33.稚語</h1>
冬去春來,時值三月。
早朝,清和殿。
近來,宮中傳著隨侍與王不睦的謠言。因斯蘿下令,收回隨侍任意進出王寢之諾。
她知道典瑜會理解她。這是她劃清界線的一種手段。去拒絕過度親密,去回歸王與侍奉者的身分。
然悠悠眾口難擋,各方揣測,應是隨侍寵愛虞蛾引發王的不悅,或是王暗中豢養了玩物,不願隨侍打擾。無論如何,外界一致認定,典隨侍不再受王喜愛。
臣子們看著斯蘿的眼神,總懷揣著猜測,令斯蘿有些不耐。
他們心裡想什麼,她心知肚明。上代王於十六歲時早已選定王夫,然她至今未有人選。無非看著自己終於從隨侍身邊鬆綁,想將自家子弟往皇宮裡送。
真是令人煩厭。
斯蘿坐在王座上,俯視她的臣子,以慵懶的姿態撐著頭,開口。
「此議駁回,不必再提。」
典瑜佇立於斯蘿身後,並未聆聽臺階下臣子的抗辯,只專注而安靜地望著斯蘿的側顏。
他的王自那日後,那藍玻璃般的眸中,不再對他含有期待。她看著他,與望著其他臣子的眼神並無二致——冷漠、自控、尖銳、勢利。有時,她笑起來,典瑜甚至會看見那美麗的藍眸中,帶著艷色,毫無自覺,勾引一般地攝魂奪魄——與上代王,她的母親,如出一轍。
她模仿上代王對待上代隨侍的樣子,對待他,卻也無意識地染上了上代王的表情、姿態、言行。
那樣子,好似要與上代王奔向相同的終局一般。
這令他憂慮不安。
※
斯蘿屏退旁人,獨自走向清和殿後的花苑。
花苑之中一片春色。萬花爭奇鬥艷,枝椏吐放著嫩綠,放肆地展示著生命。進入綠蔭交錯的迷宮,沿石子路前行,越過彎繞的小徑,另有一片天地。
那是由一棵棵老櫻樹交織而成的天地,以鋪天蓋地的姿態,惹人櫻紅滿目。
望著美景,斯蘿撫上櫻樹枝,輕輕一笑,自語:「與孤預料的絲毫不差。應喚典瑜來……」
意識到自己順口提及隨侍的名字,她的動作頓了頓,亮起的藍眸回歸黯淡。
「……也就只有花兒,能回應孤的期待了呢。」
見四周無人,她跳上院中最大的櫻樹上,躺下,閉上雙眼,任風吹拂。
思緒被帶回小時首次爬上此樹的記憶。
八歲時的斯蘿,顯得孤僻而早熟。她雖厭倦身旁的侍子們,也不願打擾其他人。反正她從小獨自一人慣了,自有一套娛樂辦法。
例如,驗證鳥族的生活。
於是她費盡千辛萬苦爬到櫻樹上,卻引得她的侍子們驚惶不已,要將她抱下。
她卻不讓,心想,何苦大驚小怪呢。侍子們一一離去尋覓能管動她的人,她也樂得享受櫻樹上涼風習習,甚是安穩,甚至吹得她幾乎要睡著……
那略沙的、屬於少年的聲音在此時響起,打斷一切靜逸。
「……您在做什麼?」語調中,帶著微微的冷淡。
睜開眼,往下一望,她未來的隨侍正站在樹下。
少年著銀白色、淡金繡衫,一頭美麗的紫髮紮的整齊,紫眸中蘊藏不似少年的風韻與睿智,縱然她仍年幼,卻仍然深受吸引。
「聽說鳥族慣於在樹上生活,孤想試試。」
少年面上略有慍色,旁人看不出來,但她知道他的不悅。
「……您這樣很危險。」
「卿別管。」她欲坐起,卻一個不穩,從樹上滑了下去。
他急了,上前接住她,卻連帶著跌倒,弄了一身土壤。正當她以為此人將為此發怒時,卻聽見略顯無奈的溫和嗓音。
「……您看,您還是該讓您的侍子們伴隨於您身側。」
「孤才不要。」
那些侍子們,總以柔弱如柳的身段、小心翼翼的話語、曲意逢迎的姿態對待她,她實在是無法對他們敞開心房,任由他們相隨。
她開玩笑地道,軟軟糯糯的嗓音,帶些屬於王女的任性與撒嬌:「不過,若卿相隨,孤亦非不能忍受。」
少年沉默。
她算準他不會答應。畢竟他入宮以來,從未與自己有所接觸,甚至不常踏出寢居,擺明了不願跟宮中之人多有瓜葛的態度。
她站起身,準備要走,卻被他拉住:「……吾會的。」
她一時並未意會:「嗯?」
少年注視著她,一字一句道:「吾說,從今往後,吾會伴隨於您身側。」
落櫻繽紛中,是他認真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