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欢欣地笑着,拉过钱云笙热情地为雪兴泽介绍。
钱云笙嘴角勾起一抹笑,不卑不亢地面对着似笑非笑的雪兴泽,两个男人在沉默中用眼神无形地厮杀。半响,雪兴泽伸出了右手,“钱老板。”
“雪少爷,久仰。在下现今已非仙霓社班头,实不敢当老板二字,如雪少爷不嫌弃,不妨唤在下姐夫如何。”钱云笙皮笑肉不笑地握住雪兴泽的右手,语句间看似寒暄亲近,实则火药味浓重。
雪兴泽与钱云笙握住的那只手上,骨节更加突出分明了,白惨惨地几个突起周围环绕着膨胀的青筋。
“钱云笙,你也配做我的姐夫?”
灰蓝色军装少年的语气带出了森森寒意,其中夹杂着仿佛冰川崩裂般的残暴与锐利,他慢条斯理地抽回自己的手,随后用外套口袋里的丝帕罩住,开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仔细细擦拭。那张透出淡白的薄唇虽仍然保有笑的痕迹,却漫出了阴郁狠戾的味道。
他怎么会和下九流的戏子握手?不过是想要羞辱他一番罢了。
钱云笙垂眼用余光打量起被雪兴泽扔到自己肩膀上的丝帕,他神色如故地把它取下,放在手心里叠好,不慌不燥,甚至连一丝怒意也无,手上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是赏心悦目,风度翩翩。末了,他把手帕收到衣兜里,笑如春风道:“雪少爷,令姐一路车劳顿做,已是疲惫不堪,不好一直在这院子里吹风,在下先与她到厢房收拾打理一下,还望见谅。”
竟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手帕。
钱云笙语气平稳,神情坦然磊落,轻描淡写地用叙话家常的寥寥几语,把亲疏关系理得分明,堂堂正正地告诉雪兴泽谁才是顾明月身边的男人。他与顾明月情投意合,只要此情不移,那他配或是不配又岂容他人置喙,只要两人能安心地过小日子就好,故而无需去生气,去解释,去辩驳。
事实压倒雄辩,处于有利地位的人无需自降身段地去争抢,钱云笙的心态放得极好,以至于两相比较,雪兴泽此番的针锋相对显得年轻气盛,不免落了下乘,。
雪兴泽感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弹簧上,不光没能伤到对方,甚至还被自己反弹回的力量给伤得够呛,实在是有够憋火。他双手握拳,牙关紧咬,却硬生生地把嘴角挤出一丝弧度,侧过身子往旁边后退半步,只道姐姐好生休息,连看也未看钱云笙一眼地转身离开。
“且慢。”
身后的男音娓宛曼妙,听在雪兴泽的耳里却如魔音灌耳,他加快了脚步,避免自己按耐不住折返给他一顿枪子儿。
“唐大少可返回上海了?”
跨在门槛上方的脚生生地顿住了,雪兴泽僵立在门边,微微侧头。
顾明月轻轻拉扯钱云笙的衣角,反被他按住了手。
“来时火车上受了他不少‘照顾’,望雪少爷下次见面时,帮忙带声问候。”
少年的身形猛地打晃,却很快稳住了,他一手支在门框上,一手扶正头顶的大檐军帽,低头沉声道:“知道了。”
初冬的北风有些凉,却比不上雪兴泽心里的寒意。
与戏子私奔的军阀家大小姐之十四(H)
北方的寒风干燥凌冽,有些刺骨。
雪兴泽双手环胸地背靠在石宅大门前的墙壁上,静静的点燃了一支烟。烟草燃起的香味附着在白烟上弥漫,不多时便被寒风吹得四下消散。雪兴泽盯着烟卷上明灭的火星,就着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
味道不似以往的醇厚,反倒带上了淡淡的苦涩。
他仰头,眯起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从薄唇里漫出袅袅烟气。在那张瓷白到近乎毫无血色的脸上,青涩与成熟混杂在一起。
“啊,下雪了。”
一片雪花飘落鼻尖,丝丝凉意瞬间沁入到皮肤里。雪兴泽抬眼望天,灰色的天幕里倾下无数莹白,扬扬洒洒地在半空中飞舞。
胡同里寂静得好似能听到雪落的声音,唯有邻里飘散到天际的炊烟相伴。
少年感觉有点寂寞了,苦涩从嘴里蔓延到肺腑。
雪越下越大,弥天盖地的白芒遮住了视线,脚下零散的烟头逐渐被晶莹的雪花覆盖,雪兴泽吸完了兜里最后一支烟,低低地叹了口气。
外面很冷,他的脚都要冻僵了,却不愿进到宅子里去。
从胡同的一头渐渐走来一个人,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穿着黑色带兔毛衣缘的尼龙外套,脚踏一双黑得发亮的软底扣带皮鞋,举着一把油纸伞,缩着头快步向前走着。
奈何朔风呼啸,单薄的油纸伞阻挡不了多少风雪,无数雪花飞扑在少女的头上脸上,细碎的冰渣铺满了她齐耳的短发,白嫩嫩的脸颊鼻头也被冻得通红。
她低头一边走,一边抱怨着天气,话语间还夹杂着对女校课表的不满,包子脸鼓成一团,咬牙切齿的小模样引得雪兴泽一声轻笑。
“咦?”包子脸少女吃惊地停住了脚,双眼睁得浑圆地盯着雪兴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