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函城穿城而过的函水河只是人工开凿便于城中取用水的分渠,和几丈宽的护城河一般,都是从悬河分流出来环绕流经北函后再汇合。
主河悬河是北地七州府最为宽阔丰沛的河流,源头自胡鹘、突施等蛮夷之地起,浩荡万余里入海。流向蜿蜒曲折,除了一般河流自西向东的大方向,中部干流有一段自西南向东北后拐至正南的大曲折,而胡鹘与北函城正是那南到北的一段。
胡鹘在南,气候更暖,故悬河上游在胡鹘部族的所在开春化冻更早,草木复苏禽鸟活跃也更早,偶有些许嫩绿生气的藻、萍随水而来北函也并不稀奇,只是眼前这随水的绿已不是零星可言了。
郑钧面沉如水地立着,在北函城头所能望见的所在,往日里浑浑浊浊暗沉沉的悬河如今已是完全另一幅样子。
或浓或淡、或密集或略有稀疏,广袤的河面被层层叠叠的绿色浮叶覆盖,那在暖暖的日光下本该生机勃勃的绿色,此刻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厚重逼仄得令人窒息。
“早几日便有看到又有了生长的迹象,但是那东西浮水面上,随水而流,看着柔弱也不多,没人想到它会长成这样。”副将习甘在旁皱紧了眉头,这探查不严算是他的失职,可是现在已不是一句“按军法处置”的事了。
斟酌了一下,习甘有些侥幸地继续道,“不过也不是一夜长出来的,那日守卫的士兵说有大半都是那天突然地从上游飘下来的,长得比原来的健壮很多。”
郑钧自然是听懂了习甘的意思,这随水而来的东西自然能随水而下,纵是现在长得可怖,这几日战局艰辛些,只要守住了,自然可以再做图谋。而他们这里顶住了,后头的城池纵是暂时艰难些也总有度过难关的时候,到时两厢一合力,定能反败为胜。
只是想着,郑钧就没有那么乐观。
上游的河道夹在两山之间,紧窄些,水流得快,而到了北函城这一片广袤的平地上,河床更宽,水流渐慢,那东西流下来快,流走?说不定要多久。这只其一。
其二,既然这满江的浮绿是上游的胡鹘部族搞的鬼,这么多的东西折腾出来如何也是耗时耗力的,怎可能就为了让它流经此处拖延一时的战局?太过容易了。
郑钧想着就不十分安宁,从出现那大片的绿色至今一日一夜,除了北函城里的函水河在军中士兵与城中青壮合力打捞下稍微控制,其余的河流分支没有一点“飘完”结束的迹象,连绵不断得仿佛无穷无尽。
若是打捞不尽呢?
郑钧心下一凛,急忙匆匆往马监而去。
“之前熬好的先灌进去,药量再加一分熬一份,没两个时辰再喂一次。”梁玉翻看过面前一排瘫倒在地的幼马眼珠后对身侧的沈骋吩咐道。
马厩各处乱哄哄,除了完全瘫软无法动弹的纯血统幼马老马,正值壮年的纯血杂血漠北马全都躁动不已。马掌踩踏在夯实的地面上踢踏作响,声音焦躁无序,通风的栅栏、隔墙被撞击得摇晃,粗喘与响鼻此起彼伏,每一个反应都透露着躁动。
梁玉匆匆扫过那一双双隐隐泛起赤红的双眼,口中吩咐不停。
“青壮老幼全部分栏,尚能平稳的就先放放,越是亢奋好动的越要小心注意,第一张方子的药先熬,先给那些狂躁的喂。”梁玉走过几个单独宽敞的马栏,指点着要先注意这些。
“水,没有办法换么?”粗略过完病情危急的马匹,梁玉心中有了底,问到了根上。
亦步亦趋跟着的监牧赶忙上前,焦急回道:“这北函城本就不多水,函水河往常不止是马喝人也喝得,那家中有井的都是富贵人家,要想把马喝的水换成井水,怕是找不到这许多。”
梁玉也明白他意思,既然是富贵人家才有,必然是少且不好强行征讨,就是弄来怕也是杯水车薪平白得罪人。
“那便照着这张方子。”梁玉刷刷开始念,沈骋已经备着纸笔记下,“这方子的药材磨了粉混匀了,一两药粉兑一斗的水,兑完的水才能喂马跟煎药。”
监牧也是急急点头应是接过沈骋手里的方子。
梁玉到了马监大门,“若是喂了药好转后再喂药又恶化就赶紧停了药来找我。”
叮嘱完细则打算回落脚处的梁玉正好遇到了往马监赶的郑钧。
“梁大夫。”郑钧利落下马,拦了梁玉改道去军营想要清楚问明这诡异的浮绿。
“这浮绿之于漠北马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一种不受用的食材。”入了军帐隔绝了外人,梁玉便给出了自己早有的想法。
“将军应该也知道人有忌口,不合之说。好比牛、羊乳,在这北函这处北地可说是养人温补好物,弱质小童尤为合适。但在安兰那类偏南之地,比比皆是直接食用不耐反倒坏了肠胃腹痛泻肚的。但若是牛乳做成了小点心,用量少了便又无妨。”
梁玉做了个类比,“人畜虽有大不同,但由此也可依据。那浮绿对漠北马就是一样情况。本就不受用,若是断食不吃了辅以药物将养两三日便也罢了,或是少吃些未到那个度也可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