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什么人言,什么文章,在他眼里都统统一文不值。但他却怕肖承祚跌了面子,他怕蔺如轩玉石俱焚将这件事情抖出去,给肖承祚留个遗臭万年。这东掌事思及这里,仰头灌了口酒,心乱如麻。
怎么办,蔺出尘,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他脑内盘旋呼啸着,偏偏找不到答案。
他看了看回鸾台下,烟花盛世,芸芸众生,好一片太平江山。蔺出尘忽觉的要是自己死了便也就死无对证,到时候只需要将脏水悉数泼在自己身上,肖承祚想必会安然无恙。
他这么一想就诡异地放宽了心,一扔那酒壶,晃晃悠悠站到栏杆前。
“得伴君王,实乃三生有幸!”
他言罢一闭眼就要往下跳,却忽然被人抱住,硬生生扯了回来。
肖承祚赤红着眼,手臂上青筋突起,像发了狂一般,吼道:“你要做什么!”
蔺出尘听他这一吼,回头只留下个失魂落魄的表情。他逆着光,玄黑的袍袖在晚风里上下翻飞,那青丝飘转如瀑如水,一双凤眼睁大了在沉沉夕阳里带着泪。
他被这突然的变故唤回了神,怔怔然看着肖承祚,颤了颤,突然倒在他怀里痛哭。
肖承祚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问,心里却痛得好像谁在上面撒了把牛毛针。那东掌事云淡风轻谁人不知、谁人不哓,便是当年被打入幽宫受尽折磨也从未这样嚎啕大哭过。那皇帝心里七上八下,面上还要装作雷打不动。他沉着张脸,手上用了死力气,直要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骨头里,却硌得一颗心血流如注。
“好了,好了……”那皇帝哄小孩似的拍着他的背,声音轻轻的。
蔺出尘一双手臂搂着他,像拽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忽然开口,只一句话就叫肖承祚明白了前因后果。
“蔺老将军说,说我这等以色事主的人,不要也罢!”
肖承祚闻言锁紧了眉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柔情,他看着蔺出尘,痛心疾首:“你这是何苦,你就和他说是我逼你,他还能来找我算账不成?”
蔺出尘摇摇头,擦了眼泪,一字一顿,“我办不到。”
“怎么?”
那东掌事低下头,突然把心一横——
他死都不怕了,还怕这一句话么?
“我喜欢你,我连自己都骗不过,怎么去骗别人?”
他说出来就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却没曾想那块大石是砸给了肖承祚。
那皇帝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拼命按着胸口要将那狂跳的心脏压回去。他虽平日里没个正形,总把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挂在嘴边,却还是第一次听蔺出尘这样说。那东掌事是出了名的君子如兰,别说这等缠绵情话,平日里就是连玩笑都没开过几个。肖承祚头一回知道什么是欣喜若狂,他抱起蔺出尘,举高了,原地转了个圈。
这一圈倒也转醒了东掌事,他方才万念俱灰迷了心智,现在猛然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一张俊脸红了个十成十。
“我……我也不是。”他支支吾吾,慌忙挣开去,解释半天却总是越描越黑。
肖承祚少见的没打趣他,执起他的手来,面朝那栏杆。如血的残阳,金光熠熠铺了满城,也给他勾出了一圈孤绝的轮廓。在这一片辉煌壮阔里,他忽然开口,斩钉截铁:
“出尘,我以这天地日月,万民百姓起誓:从此为你渡一切艰难险阻,挡一切灾厄凶劫,至死不渝。”
蔺出尘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那些原本退回去的泪水又重新噙满了眼眶,他颤抖着嗓音,“好,渡一切艰难险阻,挡一切灾厄凶劫……”
那皇帝闻言忽然转向他,小孩子讨糖似的涎着脸,“你就不能也许我些什么?”
“我这辈子都已经许给你,还能有什么?”他一顿,忽然又接着说道:
“要再许别的,要真有轮回,我许你来世,三世,永生永世!”
肖承祚与他十指相扣,目光灼灼,“从此上天入地,我心里只你一个。史笔如刀,我替你挨剐。人心诡谲,我替你周旋。蔺老将军弃你,我不弃你。”
蔺出尘握着他的手,看回鸾台下车水马龙,市井繁华,十丈软红尘。这渺渺芥子之躯,茫茫然来去东西,究竟不过是求一个归宿。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有幸:一个帝王,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竟然发誓此生只为他一人。
“出尘,我或许真不是一个好皇帝……”他忽然喃喃,“连江山都不要了,只要你一个人。”
“那我也不是一个好臣子……”蔺出尘自嘲一笑,“冯相怎么说的来着,‘以色事主,祸国殃民’?”
肖承祚闻言就搂过他的肩膀来,忽然间豪气纵横。他大笑,对那台外一片茫茫虚空朗声道:“那就正好凑个一对,也省得独自让后人口诛笔伐寂寞无聊。春秋好比黄粱梦,生死不过川上土,青史就任由他写去!”
蔺出尘抬眼看他,忽然觉得肖承祚是个不可思议的英雄。那皇帝做尽了一切皇帝不应该做的事,却偏偏那样洒脱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