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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时器走过一个再一个的循环,阿什尔不断改变船的位置,不断侦测周围、维持防护法术。
为自己施法时他更加熟练,但偶尔还是会失败。他会焦躁,会想起当初在人间时的发生事情。
那时,丹瑟利尔被猎人与城市民兵捉住押送往大城市的法庭,毫无昔日巫术暴君的神采,一副随时可能粉碎的模样……也正因为如此,阿什尔才得以从身上的两个法术中挣脱。至今他还能回忆起法术解消的一瞬间,无数情感与爱恨缠绕嘶鸣,当丹瑟利尔被折磨时,他向导师致以冷酷的嘲弄,同时却也心碎得想闭上双眼。
现在,如果不去特意回想,他根本想不起来人间一昼夜是多久、四季是什么顺序、从城镇如何走到林地地堡。他也不太记得“猎户阿什尔”生活的细节,当然,那本来就没什么细节,全是被虚构出来的。曾经那些虚构的过往对他而言无比真实,以至于在恢复正常时他曾经有短暂的混乱……从地牢救走丹瑟时、甚至刚回到深渊时,他还总是把自己当做“猎户阿什尔”,现在他已经不会这样了,他完全能够分辨哪些想法是曾经被植入的,哪些是自身的。
他以为随着“猎户阿什尔”的消失,自己会越来越不在意丹瑟利尔,甚至有可能再次燃起事成后杀死导师的念头……但他错了。
他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回到了看着押送队伍与囚车的那个时刻。
猎户阿什尔离开了灌木丛,可现在他却不能离开虚空之海。
他知道灰烬之主在等他。灰烬之主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逮到了他。如果这时候他回到笼谷,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丹瑟利尔也不会活下来,镰翼皇族可没有送人类回家的耐心。
阿什尔不知道过去的自己会怎么做,是不假思索地挑战镰翼?还是干脆抛下丹瑟利尔再花点时间躲到别的空间去?他没法猜度过去的自己,只是隐约觉得,这种介于逐利与忠诚之间的情感、介于大胆野心与谨小慎微之间的决定,就像个人类一样。
阿什尔逐渐被莫大的绝望与震撼吞没。哪怕是跪在灰烬之主面前时,他都没有这样绝望过。
现在他身上可没有什么记忆锁。他是深渊种,是黑羽翼恶魔,是笼谷曾经的君主。如果说在黑暗生物面前的丹瑟利尔是个暴君,那么昔日的他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去人间寻找亵渎术士的几十年中,他观察并逐步了解人类,甚至他被迫“成为”过一个人类。他知道人类与恶魔的思维方式有多大差别。
就像暗红色的血被清水稀释,他被改变了。也许有“虚假灵魂”的原因,也许仅仅是与丹瑟利尔长期相处就会如此……总之,在无法自控的种种经历中,他被改变了。
他的思维模式已经太像人类,而且他没法再回到过去了。
深渊是个混沌无序的世界。
在这里,高阶恶魔统治城市依靠的是力量与恐惧,而不是制度。他们的士兵组织得并不严密,城邦与自然聚落之间也缺少联系。这反而帮了阿什尔,因为笼谷那边没有细致统一的布控,很难轻易找到一个受多重隐蔽法术保护的恶魔。
在时间的流逝中,阿什尔开始怀念人间的统一计时方式。富裕的人家有机械钟,修道院有水钟,即使是流浪汉也知道用昼夜更替来计算天数。可是在深渊不行,这里没有昼夜,恶魔的计时器五花八门,有的按照某种低等恶魔的饥饿速度计算,有的是按照一个奴隶流血至死的周期算(当然,之后他们会再换一个)。这里手持计时器的模样很像钟表,也有指针,而指针的快慢完全靠持有者自行决定。
上百个循环之后,阿什尔调试船上的计时器,让它的行走速度更接近在人间时的,他没有标准钟表,只能靠体感记忆估算个大概。他开始用人间的方式记录时间。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个月。
又是几个月后,他又更换了数个停船位置,并且在某个无翼恶魔聚集的部落附近听到传闻:笼谷的镰翼皇族捉到了一个人类,一个人类施法者。
人类在深渊,比恶魔在人间还要稀奇,所以镰翼迟迟没有杀掉这个人也不奇怪。灰烬之主必定是故意放出了这个消息,让它尽可能传开。
不久后又有传言说,灰烬之主将人类囚禁于一处高地上,过了很久很久,这个人类即使因为滴水未进而虚弱不堪,却竟然一直活着。灰烬之主让下等恶魔折磨他,其他臣民则围拢在一旁欢呼着欣赏,当人类受伤过重时,灰烬之主察觉到他的生命在流逝,就又想办法救活了他。
救活他并不等于宽赦他,镰翼只是在试探他是否真的不会死而已。据说,这些羞辱与折磨周而复始,甚至吸引了很多其他地方的恶魔,他们都想看人类施法者是什么样,想看人类被折磨是否比恶魔被折磨更精彩。
如果跑去笼谷的恶魔太多了,灰烬之主就叫手下的战士们杀掉一些,活下来的恶魔也十分乐于欣赏这场即时的血战。
简直是日复一日的狂欢。
阿什尔停止了以分钟、小时、天、年计时的方式,因为他不敢看计时器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