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尽欢帝所居的永溺殿的第四日,是风轻云淡的,延续甚久了的好天气。
卧房里陈设着沉香木嵌牙阔床,浅黄色的罗帐低垂,冰簟上规规整整仰卧着一个神色淡然的少年。凉薄丝滑的乌发垂落在青玉枕侧,浅色的薄唇微抿,双眸轻闭,纤长的睫毛便如凤蝶的翅翼般停歇在如画的面庞上。
安静如斯,沉寂得连当地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雾气,都仿佛发出了与空气撕磨的声音。
床边跪坐了一个青衣宫人,眉心紧蹙,手里捧了一个瓷花小碗,里面盛着半透明的粥,满满地像是一口未动。
突然,少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便见半闭的房门被推到一边,龙涎香的气息当先冲了进来,而后便见尽欢帝负着手跨进了门槛。
床边的宫人一惊,张口就道:“皇上!”
尽欢帝将食指移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不识趣的宫人近前微俯下身,从她手里接过了小碗,而后招手让她离去了。
床上的少年仍是一副似睡未醒的样子,眉眼安静地便像是园开三径,遍植松菊已有数十年的隐士一般。
尽欢帝看到的,却尽是虚弱:从将皇儿带回来疗伤‘审问’至今日,整整三天滴水未进,再加原本就遍布的鞭痕,皇儿的身体现在定是虚弱到了极点。
自己可以面不改色地让名门望族一夜间声名俱损,家丁皆散,余者满门抄斩,却无法让眼前倔强的少年咽下一口粥。
性情暴戾专制独裁的尽欢帝,居然整整三日对自己拒绝进食的儿子束手无策,此事若是传了出去,颜面何存?
——不过,今天,应该可以了……
尽欢帝唇边溢出一丝狐狸偷腥的笑意,安然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开口道:“薯蓣益胃,粳米健脾,皇儿现在空腹胃虚,粳米粥所补不细又极柔腻,正相宜相得。”
逝水缓缓睁开眼眸,恭谨地道:“儿臣参加父皇,请父皇恕儿臣不行跪拜之罪。”
忍下好意被拒而激起怒气,尽欢帝继续温声说道:“皇儿是要现在喝粥呢,还是过会儿父皇让人新端一碗温热的来?”
逝水有些愕然于尽欢帝的好脾气:三日来自己与这人言语相冲,且不断拒绝进食,这人最激烈的反应竟只是拂袖而去,然后第二日照常相劝,只字不提审问之事。
三日来这人对自己,实在好得有些过分了……
难道他偶尔尽尽为父之道,真的有那么好玩么?
念及此,逝水如前几日般说道:“父皇,儿臣现是……”
“现是朝廷疑犯,请尽快加以审讯以白菀妃被害之事。”尽欢帝顺溜地接过话来,幽深的眼眸中又浮起了偷腥后的笑意:“皇儿是要这么说的吧?”
逝水微惊,而后点头。
“那就要喝粥了哦,常妃昨日便认了罪,此案今晨已结,皇儿现在不是疑犯了。”尽欢帝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显,双眸在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逝水面上的表情之后,陡然弯成了月牙状。
——(便是今晨,廷尉在御书房求见,有些困惑地道:“启禀皇上,常妃娘娘昨日下午招认,言巫蛊之术是其一人所为,旨在暗害菀妃娘娘及其腹中胎儿,并大皇子殿下,以备将来自己的皇儿顺利登位。”
“哦,如此啊,那便可以结案了啊。”尽欢帝有些欣慰地接话)——
“母后已经认罪了?”逝水有些诧异:再怎么样,常妃也不可能就此妥协的啊——除非,除非师傅……
尽欢帝点头,而后将手中的小碗放在床边,起身小心将有些神游天外的逝水搀了起来。
待到逝水魂魄归窍,唇边便已经凑上了一只小勺,已经有些凉了粳米粥浅浅地搁在勺中,淡淡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逝水抿了抿唇,眼中却仍是拒绝的意味,这人把自己当猴子耍了半天,而后又像施舍般喂粥安抚,自己心里居然满满地溢着被关心被宠溺的愉悦,甚至连同这几日的拒绝进食,都仿佛是顽皮的孩童与父皇撅气一般——这样的心情,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尽欢帝见逝水仍是一脸犹疑,眸中的笑意倏然褪去:“逝水是怨父皇侍候地不好么?对了,父皇记得逝水宫中有个叫‘墨雨’的小丫头,伴在皇儿身边已经三年了。逝水是要父皇调遣那个小丫头来永溺殿伺候你,还是现在勉强着喝粥?”
逝水闻言倏然抬头,却见尽欢帝邪肆的凤目中满是威胁的意味,心中的愉悦便去了大半:果然,果然只是将自己当猴子耍着玩,不服从的时候便拿他人要挟么。
念及此,逝水唇边泛起恭谨的笑意,低垂下眉眼淡淡地道:“儿臣遵旨。”
尽欢帝眸中的威胁顿时消散,而后将手边的小勺往逝水唇边又凑了凑,被怨气渐起的逝水一口吞进嘴里,未及咀嚼便直接咽了进去。
尽欢帝笑着将勺子收回来,而后慢吞吞再舀起一勺凑过去,却在半路停了住,凤目中尽是挪揄的神色。
逝水本来赌着气,但终归是三日滴水未进,腹内已然空空如也,现在被粳米粥的香味一刺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