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昳时分,轿辇停在了太液池外头。江慕卿下辇尚未站稳,已有一大群宫女内侍跪下请安,毕恭毕敬道:“恭迎贵妃娘娘。”
为首一名丽人言笑晏晏地上前,一面殷勤地扶持他,一面温和有礼道:“贵妃来得正好,太子殿下小憇刚醒,正在棠梨亭赏花。奴婢这就领您过去。”
江慕卿微微颔首,随口问:“赏的可是新移的合欢花?”
那丽人扑哧一笑,娇嗔道:“草熏风暖,娘娘怕是犯迷糊了。现下合欢树小枝有棱,但还未到花开时。”
一旁的内侍监不明就里,见江慕卿提及合欢,便凑趣道:“这宫里的合欢花,除去太液池,还数歆贵人西暖阁的‘眉黛远山’开得最好。”
闻言,江慕卿悠然一笑,“哦?如此说来,待到三伏赤日,为这‘眉黛远山’,妾身还需多有打扰歆贵人了。”
一行人分花拂柳,且说且笑,沿着池边的碧藓回廊漫步,欣赏太液池的碧波万顷,波光潋滟。
远远望去,水天一色的湖蓝碧绿,两岸浓荫盈盈匝地,香花藤萝随风若舞。清风拂过,带来水汽的郁郁清新,将近旁的海棠清香一浪浪浮来,卷来恰到好处的清凉甜腥。
一汪春水涟漪微动,面前氤氲的雾气一下子散尽,豁然露出其后一座小岛,波光粼粼,浮花娉婷,影影绰绰能窥见隔水一处的暖亭。
江慕卿顺着宫婢的指引到了亭前,领路的宫女随即上前轻声回话,只见层层纱幔后的人影攒动,片刻后,帘后响起一道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放慵漫调中,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丽贵妃……?宣她进来吧。”
宫婢膝行至帘边,挪开压脚,帘下正燃着一炉倒流香,帘脚一掀,顷刻间,白色烟雾如水泻般淌出。
一双柔荑挽着幔帘缓缓往一侧拢聚,主座上影影绰绰的人影逐渐显露出庐山真面目。
几乎是瞬间,江慕卿感到一束颇具穿透力的目光,忽地牢牢钉在他身上。
???
只见幔帘被完全卷上了。
青年姿态慵漫地倚在一张软榻上,穿一身绣四爪金龙的白色袍衫,形貌瓌姿稠艳,只面色略有苍白病态,却不损其貌,反衬得丹唇润泽,明眸善睐,更显矜贵雍容,神仪明秀。
神仪内莹,宝相外宣,焕焕其辉,灼灼其华。
翩若惊鸿,骄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般天人之姿,饶是江慕卿自诩见过风华绝代的美人无数,也不由得屏息,心跳渐渐加快。
他垂下眼,暗自定了定神,按照先前学的礼仪,规规矩矩地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母妃怎么来了?”谢玄烨缓身上前,搀住他的手臂,“病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江慕卿答。
他垂下眼睑,偷偷打量起眼前年轻的龙雏,忽然隐隐觉得传言可能有些并不真实。
阖宫皆道太子体弱多病,痴迷享乐,疏于政务,差点让他误认为太子是那种“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的类型。
但如今看来……
江慕卿心头微微一跳,回过神来时,却见谢玄烨竟已扶着他坐到了软榻上。
“还望母妃不要怪罪,儿臣自身也是无暇顾及。”太子微微蹙着眉,眼尾微垂,阳光打在他的长睫上,泛起一层黯淡的金光,平生出一点儿纯稚又无辜的娇气。
江慕卿眉心一跳,迅速入了角色,轻声道:“我知道,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
谢玄烨的眼睛微微地亮了起来,眼尾一抹浅红美艳似林间翩舞的蝶,忽然间,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江慕卿胸口突兀的那抹暗红上。
锁骨处的伤口凝有干涸的血迹,在细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似乎因为主.人的不注意,原本结痂的地方甚至隐隐出现了二次撕伤。
谢玄烨殷红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他伸过手来,莹白的指尖似乎想要触摸那道伤口……
江慕卿长睫颤了颤,似乎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他抬起眼看向他,眼眶柔韧流畅的线条在眼尾处敛合,形成一个略微上扬的猫眼儿,乌黑透亮的眼珠沾了些水汽,看起来有些湿.漉漉的,显得……十分的……可怜。
目光交错的瞬间,谢玄烨不禁微微怔住。
那双漂亮的眼睛,即便不笑,也似携有三分笑意,像是某种漂亮却危险的兽类,温顺无害的表象下,凶狠的兽性匍匐其中,肆意而盎然,冷漠却诱人,勾得人的欲.望剧烈燃烧……
谢玄烨扬起唇角,轻轻地笑了一声,别过手给他捋了捋鬓角的碎发,一双好看的眉微微蹙起,似是疼惜一般,语调十分轻柔,轻柔地像是叹息一般轻喃:“怎么伤着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真可怜……儿臣帮你讨回可好?”
他居然这么好心?江慕卿暗暗腹诽。
但正所谓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他转念一想,如今敌暗我明,自己若贸然出手,必然要承担较大的风险,且难保不会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