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陆金肩膀一抖，好像突然醒过来。

    “咱们快点走路吧。”

    因此那些黑暗角落里探视的宵小，哪怕见他们只有一男一女，也忌惮着不敢贸然出手。

    “陆大哥，陆大哥……”

    他身上伤势都没有好全，那条腿，为了不露怯，又强撑了一晚上，刚才遗光仔细打量，出了沪上市区，已经有些一瘸一拐了。

    陆金心里一荡，为他那一句陆大哥。他点点头，又有些惊讶。

    他们七拐八拐，将那些尾随的人都甩了以后，天已经快蒙蒙亮了。

    别怕。

    “小时候和父亲在东北，春天受邀请去乡下一个主顾家给他母亲祝寿。那位伯伯家门口有一大片的草甸子，我和他家的孩子在边上玩，家里做工的人便拿棍棒打草，说是蛇受了惊就跑走了。”

    陆金看出了她的局促，点点头。

    陆金叫叶竹明踹了伤口，崩着劲儿走路，倒是看不出异样，又穿着大衣裳，身材更显得健壮高大。

    “你去过的地方真多，难怪这样的有见识。”

    遗光轻轻的揉着小腿，行礼都背在陆金身上了，可她还是腰酸背痛，尤其一双小腿和脚底，酸胀的已经麻木了。

    她声音带点落寞，陆金手上打着野草，心口却好像被揪了一下。

    “陆大哥，你是在打草惊蛇吗？”

    “我背你。”

    陆金静静的听着，

    现下时局动荡，后半夜的街上也不安全。

    他见过那些洋学堂的女学生，一个个那么自信大方，都说读书好，连嫁人也不愿意。

    两人松了口气。

    有人家！

    可后来，老辫子倒了，军阀来了，土匪换了身皮，也当官了。当了官，心还是强盗。

    他发现了，麻利的将行礼换到脖子上，弯下腰，作势要她爬上来。

    他赞美的这样真情实意，倒是让遗光有些脸红，

    他笑着看着她，眼神像是安慰。

    1917年，新政府发动了二次革命，当时的督军陈树藩手上没兵，病急乱投医，向镇嵩军头子刘镇华发出了求援信号。

    遗光从后面跟着，见他宽阔的肩膀像山一样沉静，他好久没有发出点声音，闷着头赶路，好像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就此关中天黑了，刘土匪入了关，像蝗虫进了麦地。马没了，地没了，米脂的婆姨被买了为奴作婢，绥德的汉子套上笼头，被赶去川湘黔豫，挖

    他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木棍。

    低沉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

    遗光跟在后面，轻轻的笑起来

    遗光真心将他视作自己的伙伴，希望建立平等的对话交流，她想给他信心，想了想，决定问些他擅长的话题。

    他捡了根棍子，当先站出去，一边走往前拍打着草丛。

    她当时听完，颇受震撼，独自思索了好几天，将记忆里父亲和钱伯伯的事情翻出来，明白齐贵说的是真的。

    天将亮，草地被蒙上了一层虚幻而稀薄的金光，有一两只鹄鸟惊的从草丛里飞起来，发出一阵阵咕叫。

    去年看到她，便是惊慌失措的一个小姑娘，今年看到她，成熟了，可是年纪轻轻就做了母亲，听说她以前还是个大学生。

    “不，不，不。”

    那时候，是这样的。

政治安保要钱。钱从哪里来呢？商人给呀。给了钱，你强，我好。要是你被打跑了，下一手的人上来，说你是前朝的人，还想做什么生意呢，现成理由把你打发了，安插上他们自己的人，你能说什么呢？谁让你不和他们好呢？”

    大路已经到了尽头，往前蜿蜒，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隐隐约约，似乎有条小径。视线再往远处眺，仿佛可以看见若隐若无的炊烟。

    老人说人有手脚，不靠天。只要勤快，就能活下命，存下钱。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手上打草的棍子挥舞的渐渐慢了下来。

    “陆大哥，我听你的口音也不是沪上的人。像我，老家其实是江浙，小时候父亲做生意才去满洲待了几年，后来回来了，爹妈出了事情，就一直寄住在父亲的朋友家里。算起来，咱们都算是外乡人呢。”

    “你懂的真多。什么都知道。”

    男人察觉到了她的惶恐，步子放小了些，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我是陕府绥德人。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我们那儿，虽然都是黄土地，可是男人勤快，女人贤惠，走西口，跑三边，下南路，赶马帮，拉驼队，南边北边，只要脚能到的地方，我们都去。

    陆金昂首阔步的在石板街上走着，遗光也察觉到了四周围若有若无的窥测，重生的喜悦被泼了盆冷水。

    就是老辫子后期，流寇土匪横行，我们绥德汉子，拿着马鞭棍棒，谁都不怕。

    那些人，又那样对待她。

    她又往陆金身旁靠了靠，将临时围在头上的围巾又拢了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