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了那温柔双手,拭去他杀戮后一身狼籍。
东阳擎海大手搁在水下,猛地攥成拳头一抬,带出浴水击在自家额头。
想到裴花朝,他便无法不想起一年多前那场海上梦魇。
船难发生后,他立刻调动港口一应可用船只赶往救人,自己也登上其中一艘出海,可惜天候作梗,天边灰云低卷,片刻成雨,雨落倾盆。
他立在船头,豆大的雨滴连珠似打在脸上,和他额间急出的汗水揉混而下,模糊视线。他将眼前雨水抹了又抹,视线穿透重重雨帘,投至远方迅速没入海水的船只。
“花儿!”他大叫,双眸几乎望出血来。
其时他离她座船尚远,呼喊难至,但机会再渺茫,他仍寄盼鬼使神差,她听见他呼唤,晓得救兵将至,能坚持久一些。
不等他赶到,裴花朝的座船完全消失水中,海上飘荡船只残骸,面焦臂断的船工抓住浮木恹恹呼救,昭告后来者:不久前,这附近水域曾经有过一艘船。
他瞠视无垠海水,空前心惊,不及细想,大手按住船舷,身躯一耸要入水寻人。
“大王,不可!”左右亲信一哄而上,七八个壮汉拉的拉,抱的抱,拖的拖,费了偌大劲方才将他留在甲板上。
“放手!”他疯了一般扎手舞脚要挣脱,旋即心头瞬间雪亮:这些人不会听命。
他们不能也不敢坐视一国之尊以身犯险,还有一层顾虑,由他其中一个亲信劝谏时道了出来。
“大王,万一大王有所闪失,大伙儿分心救驾,便无法全力救助裴娘子”
他立时冷静,发号施令,让船只分散开来寻人。他冒着雨在船舷来回走动,扫视翻腾海浪,期待从那无垠灰蓝水中找出一方翻卷的衣袖、一点他心爱女人的影子。
亲信见他淋成落汤鸡,劝道:“大王,请入船舱更衣,以免着凉。”
他抬手让那亲信噤声,不能听下去。
裴花朝曾经乘马吹了冷风便病倒,又怎么经得起久泡海中?
之后他们救起数人,其中没有裴花朝,直到黄昏,海上再无任何人生还。
红日缓缓落海,他像跟着沉进深海,一股寒意打骨子里散出。
众亲随晓得裴花朝是他心头肉,出了事非同小可,早向东阳老夫人通风报信。老夫人冒雨赶来,登上船后二话不说,让左右撤下替她打起的竹伞,要陪孙子吹风淋雨,不吃不喝。
东阳擎海只得听从祖母安排,回港休息,派出另一拨船工渔夫搜救。
接下来几天,他不曾合眼,后来纵然累极入睡,一点风吹草动便立时清醒坐起。
他鼓足精神,等待从人上前报上裴花朝下落;他等待奔到裴花朝跟前,立誓不再联姻,永生永世就她一个女人,一个妻子。
所有期待与愿心一次次落空,他没等到任何好消息。
他将朝政交由老夫人居摄,自己白昼出海,晚间在港边安置。每一夜他由重楼眺望大海,心头满是无力。向来他顺风顺水,不曾经过多少大磕碰,经了这事,首次感到天地浩大可畏,一己渺小。
远方月光洒落海面,划出一道银波长路,彼时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性命也好,霸业也罢,只求鬼神辟出一条生路,让裴花朝从海上平安归来,又或者光阴倒转,一切从头来过。
那阵子他简直不能静下,一静下,她登船前那些言语神态便到眼前心上。
——不论你们如何爱我,始终有更紧要的事要追求,到头来都要丢下我。
——我受够被丢下了,有朝一日换我丢下你们,那该多好。
他后悔无已。
倘若他一早放弃联姻……
倘若他及早决定放弃联姻……
倘若他不安排她走海路……想到这一层,他浑身血脉冻结。
裴花朝登船前说破:“你安排我取道海路,坐船回宝胜,不就想确保我在汪洋大海中插翅难飞吗?”
为他这点私心,她在茫茫海中,在那艘陷入火海的船上孤立无援,无路可逃。
从前当他午夜梦回,醒来屋里一灯荧然,裴花朝小巧面庞隐在阴影中,依在他肩膀。她浓长羽睫轻覆眼脸,神情安详,呼吸细微。
每回她奕棋下到得意开心处,落子后酥手离秤,纤指会微微内收,食指抬翘。那般手势彷佛轻舞,有她平素的优雅,带点难得显露的孩子气。
当她劝他:“律法是万民——尤其无权无势小民的最后保护,因此徇私口子开不得。”眉宇光洁庄严。
在许多家常时刻、琐碎细节里,他一再意识自己不会再爱任何人像爱她那般厉害。他永远不会放开她,要将她放在自己羽翼下庇护周全。
到头来,他像她父亲、祖母一般抛下她,甚至亲手将她往死路推……
他醒时梦时,无数次以为该是、也期盼是他遭劫,不是裴花朝受罪,但一切已太迟,裴花朝带着两人之间、自己背弃她的最后记忆,消失于碧海。
海上搜索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