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赵瘸子不知道在哪里买了个媳妇。
他家穷得只剩四面墙,连屋顶都是破的,还有个瞎眼的老娘,自己腿脚不好,干不了重活,哪家的姑娘都不愿意跳这个火坑,蹉跎来蹉跎去,赵瘸子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
他老娘愁得天天在家里叹气,寻思老赵家虽然穷,绝了后可万万不行,于是绞尽脑汁东拼西凑卖田卖树,可算是凑了点银钱,找了个牙婆买了个小媳妇回来。
买回来当日赵瘸子就急吼吼入了洞房,扒下新娘裤子一摸,好嘛,带把的。
成婚当晚,整个赵家沟都听见了赵瘸子新媳妇的嚎哭——被赵瘸子打的。
赵家沟封闭沉闷,平日里谁家和谁家拌了几句嘴都要翻来覆去八卦好几日,这下出了大新闻,爱看热闹的便纷纷抄着手,三三两两站在赵瘸子家破小院子外围着看。
赵瘸子虽然腿脚不好,手上力气却不小,将那个男扮女装骗彩礼的小子一把从屋里甩出来滚在地上摁着打,他的瞎眼老娘则坐在门槛上嚎:“个挨千刀的哟!骗我老婆子!你不得好死哟!”
期间伴随着赵瘸子的怒骂和假新娘的哭喊,那把声音倒是清脆,一声凄惨过一声:“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是我娘逼我的!别打了!呜呜呜......”
小小的一张脸肿了大半,满是血迹,只看见一双眼含着泪,倒是又大又圆,赵瘸子哪里听得进去求饶,拳头打得不解气,四处看了下,将他老娘纳凉时坐的竹凳子提了起来,就要往假新娘头上砸。
那小子几乎吓呆了,这一凳子砸到头上,不死也废了,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忽的蹿起身来,一头撞上赵瘸子腰腹,将他生生顶翻在地上,然后提着裙子跑出了小院。
”帮我抓住他!抓住他!看我不打死他个狗日的!”赵瘸子一边挣扎着起身要追,一边声竭力嘶喊看热闹的人帮忙,只可惜他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做,找上门来理论还要挨他老娘一顿咒,村里几乎没什么人与他们家关系好,这会儿也只有几个人伸了手做了做样子拦了下,赵瘸子眼睁睁看着那红色的身影越跑越远,没入黑暗里看不见了。
“死狗日的!不得好死哟!你们全家都要下地狱哟~”
赵瘸子追了出去,赵老婆子还在嚎哭,看热闹的人成群结队回了家,夜风缓缓吹,将刚才那场闹剧的喧嚣都吹散了。
陶乐拼了命地跑,跑到耳边只听得呜呜的风声,喉咙里泛上来一股子血腥气,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开始还能听见赵瘸子在背后的叫骂,但渐渐地,那声音也变得缥缈起来,慢慢听不见了。
脚底下的树叶越来越厚,深一脚浅一脚,跑得也越来越慢,等他终于体力不支摔到了地上,才发现自己跑进了山里。
他本该往村外跑的,跑到镇上去,躲几天,再跑回家,等他后娘找好下一个买家,再男扮女装出嫁一次。前两次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可是就在刚才,赵瘸子瞪着血红的一双眼,手里的凳子马上就要砸到他头上的那一刻,陶乐突然无比害怕,他才只有十七岁,并且一点也不想死。
去他娘的,反正彩礼自己也拿不到一分一厘,何苦白白搭进自己一条命?
这样想着,脚底下不停,便往深山跑了去。大不了吃野果喝泉水,做个自由自在的野人,也好过某天被人揪住活活打死!
脚下一滑,重重摔了一跤,陶乐在地上趴着呼哧呼哧喘了好一会儿,听得后面安安静静的,确实没有追打喊骂的声音了,才龇牙咧嘴揉着肩膀爬起来。刚才被赵瘸子一把掼到地上时,差点没把肩膀撞碎,这会儿缓过劲儿来,疼得不得了。
不止肩膀疼,脸也疼,背也疼,腿脚更是灌了铅似的沉重酸疼,刚才拼了命的跑时都不觉得,这会儿猛然放松下来,简直要将人疼去半条命。
太疼了,疼得眼泪又流了下来,陶乐拿袖子随意擦了擦,想到从今往后自己再也无处可去无家可回了,蓦地感到了一些惶恐和悲伤。哪怕陶家这十七年来将他视若猪狗,肆意践踏,一年前后娘又将他关在柴房不给饭吃,逼他答应扮女儿家去骗人,但那到底是自己家,是从小长大的地方。野狗还有个烂窝呢,如今自己却是连这样一个窝都没有了。
周围黑黝黝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墨蓝的天空被高大的树木遮挡的七七八八,只隐约可见闪烁的几颗星子,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伴着偶尔的鸟鸣声和野兽的嚎叫声,更显得寂静。没有人,没有光,有的只是满腔的的委屈和辛酸,陶乐茫然四顾,咧开嘴大哭起来。
嚎啕完一通,胸腹间的郁气少了许多,陶乐擤一把鼻涕,嘟囔道:“一个人过就一个人过!谁在乎!我一点也不怕!”
刚说完,一声悠长的狼嚎传来,陶乐猛地打了个哆嗦,意识到自己应该先找个藏身的地方。
山里不比别处,到处都是灌木树藤,你牵着我我扯着你,树叶遮挡之下的阴暗角落里不知道藏着多少骇人的东西,要是被狼啊熊啊抓到,被生生撕碎吃掉......陶乐抖了抖,加快了脚步,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