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寸寒光倒泻而至,柳叶锋止在颈前毫厘。
少年还在喘气,脸上身上溅着乱七八糟的红色颜料,不知内情者定以为他是哪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罗刹,可他面容沉静,显得那些似血颜色如身外物,纵然赢了厮杀,也难让观客有拊掌叫好的快意。
他一柄短刀似柳叶又似蛇舌,正蛰在对手人的喉前,若是寻常比武,这已算分了胜负,可往下一看,他另一手也攥了柄同样短刀,早已扎穿对方藏在衣内的血袋,没入寸许,丝毫没碰上对方肚皮——这才是制胜之举。
他收势,甩掉刀刃上的颜料,血槽里却还留着一些,双刀反握在掌心,拱手示礼,将武器收进裤脚内的一对皮鞘中。
比武混战从午夜子时持续到现在,已近破晓,鸡还未鸣。陆续被扎破血袋清退出场的少年们都聚在圆楼最高层观战,现下胜负已分,都轻身跃下栏杆,落至底层大厅,自发将场上二人让在前面,向着上首藏在阴翳里的教席,聚拢成四行八列,背手挺立,垂目待命。
圆楼样似客家土楼,不过非土石所建,木造,五层。俯瞰似同心圆,中央的大天井却在顶层罩了张宽大四方的红色油布,用以遮挡连日来的大雪,天光只能从四周狭长的半圆空隙漏下来,映得楼内都是晦暗的红,再加上支撑结构的粗木圆柱每层每柱都要挂红灯笼,四层便有四排,排排绕了一圈,此时都点着灯,红纸明火,别有一番阴森的热闹。
上首的阴翳中走出一人——情花谷不归山暗卫营统领,瞿越刀。他带半面青铜色鬼面具,另半面是个沧桑的中年男人相貌,粗眉铜铃眼,虬髯八字胡,下垂的嘴角不怒自威,赞赏似的拊了拊掌,面上却连眉毛也没动。而在他身后挂着五幅巨大的画像,画上男子皆丰神俊朗、气质出尘,为情花谷历代谷主。可如此美人在光线暗弱的练武厅内却个个都像是嗜血罗刹,烛火一动,更如厉鬼扑将出来索命,黑沉沉压在一众少年头顶。
“今日比武,丙午为胜,庚申次之。按规矩,丙午先抽。”
瞿越刀说罢便走到画像前的条案前,从香炉旁的圆筒里取出两枚扁平竹签,提了朱砂笔,背身题字。
方才使一对柳叶短刀的少年抱拳而出,上台阶,凝视着那左右分开的两枚竹签,却迟迟未动。
他拖慢,瞿越刀却不催,只一双眼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
情花谷花家名享江湖,却没武当华山那般正派得响当当。医武两道,救死扶伤总难免站在正邪之间的楚河汉界上,幸而得祖上荫蔽,几代人枝繁叶茂,光当任庄主膝下就有九子,人称有龙之姿。九子依年岁先后,至幼学之年就配以当年未任职的最强暗卫。胜出的暗卫每年腊月、正月陪小主子两月,以养忠心,逢上过年,也算作奖赏,直至学有所成,不再归营,从此侍奉主人一生。
往常一年至多只有一位小主子到十岁,今年恰巧是最幼的两子都到了年岁,才有抽签一说——暗卫营是主人家的狗圈,向来没有挑选、置喙的道理,只能以抽签来示无僭越之心。
两位小主子,传言稀稀落落。大些的,名为无忧,性格乖张了些,倒还算是讨喜;小些的,名为有情,性子懦弱,又是个药罐子,不爱理人,自然不讨喜。
丙午其实并无挑选之心。命运当前,总是要慎重些。慎重来慎重去,也慎重不出什么,索性动手抽左边的,定睛一看,血红的三字行草:
花有情。
他握住竹签,低首抱拳道:
“回统领,属下抽中的是花有情小主子。”
底下人想抽气也没人敢出声,照样规矩站着。瞿越刀招庚申上来,把另一枚写有“花无忧”的竹签给他,大手一挥:
“出去赴命。二月初一再来。”
腊月初一,辰时。
情花谷西北角,白鹭院。
昨夜下了雪,房里的炭火盆已经灭了,余热闷在屋子里,不太好闻,屋子里的人却察觉不出,还缩在被子里,只露半个脑袋。
婢女端着托盘,上面一碗白粥、一碗中药,推开门,蓦地尖叫一声,下意识往后退,没注意台阶,直接摔到雪地里。手上托盘没了支撑,眼见着就要掉在地上,却被一只手稳稳接住,放在了桌上。
“干什么?”
床上的人被这响动吵醒,皱着眉起身,声音又软又糊,眼睛还没看清楚物什,鼻子就先闻到中药味,厌烦道:
“我不要喝药!”
末了,眼里逐渐清明,看到一个黑衣少年背手跪在他床前,垂眼恭敬道:
“属下丙午,忝任小主人暗卫一职,前来认主。”
他声音平稳利落,对一双刚睡醒的耳朵来讲却清得割人。花有情被他吓了一跳,一口气哽在胸里,突突咳了好几声,往墙边靠,拿被子围在身前,一脸抵触厌烦之色:
“我不要!反正我也用不着。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里吓人。”
少年长得并不吓人。十六岁,五官还留有少年人的幼细,轮廓却够板正。眉如剑,鼻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