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情在雪里呆了一盏茶时间不到,就接连几日高烧不起。
期间谷主来了好几次,望闻问切,开方子煎药,身边有时有那位,有时没有。
——说是“那位”,其实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与“夫人”无异,却不是女子;也无甚职位名头,喊不了某某统领,只是个谷主身边人;喊某某大人,因是暗卫出身,又显得奇怪;做着仆人的事,却不是仆人,谁也不敢直呼其名,顶多喊个“您”字,私下皆以“那位”指代,身份就这么隐匿在了某个没有明确界限的角落里。
丙午对他感觉也颇复杂。
也不知那位是与当今暗卫统领瞿越刀有什么过节,后者对他评价甚低,教育一众未来暗卫时虽未指名道姓,也骂得相当露骨:
“你们当暗卫的,时刻记住自己就是主子的一条狗,别妄想以色侍人一步登天,想当那枝头凤!学这武艺十余年,到头来不如泡在勾栏瓦肆里一个月,是什么样子!”
过后学员们私下交谈,也是鄙夷居多,玩笑开到那几个已认了主、但学业未肄的暗卫身上,推推搡搡打作一团,只当玩笑。
此种玩闹,他从来置身事外,也无兴趣——倒不如说是对什么都了无兴趣。
他对自己去留不关心,也无喜恶,不过都是办事,跟谁都是庄主一句话,自己唯一能选的,也就那枚不知签底的竹签。
暗卫营里的故事多。穷苦人家的孩子,孤儿,私生子,流犯后裔,外族奴隶,因收留、贩卖、投靠进营,身世惨得千奇百怪,听多了也见怪不怪。百八十个孩子头一年无人照管,扔进野兽环伺的不归山自生自灭,到第二年,就只剩二十左右,再过一年,五六名活下来,已与野兽无异,这才接进营,开始学艺。一辈子,从见不得人的地方来,再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除开颈上人头没有保证,衣食无忧。
练武厅的比试,其实相当自由。能赢的想赢就赢,不想赢就放水输掉。一个公子身边的位置,不比其他职务好到哪去。
有人以为荣耀,就赢下来,如跟了三公子的;
有人为了过年,也赢下来,如跟了六公子的;
有人想活得有血有肉些,不愿终日双手血腥,赢下来,跟了五公子;
还有人为报恩,心魔重,为了赢不惜对同窗狠下杀手,打出了引以为戒的一年,如愿以偿跟了二公子;
大公子的那位,因为是首年,除了非二公子不跟的那位,没人耍心思,实至名归的当年最强,赢下来,不过照章办事;
四公子的,想查灭门血案,赢下来,只为早些出去;
七公子的,有机会的倒数第二年,为那点对暗卫来说虚无缥缈的光争破了头,赢下来,以为救赎。
八、九公子的,最后一年。往后一代人二十余年再无出头之日,昔日同窗又差点同室操戈。
丙午本无意去争。比起当奴才伺候人,他一向以为接令杀人更为轻松。比武前夜睡前又看见回营受训的前辈们三句话不离小主人,眉飞色舞,甚至还为了自家小主人吵起来,周围一票观客也跟松鼠一样围着那几人坐了一圈,全在问他们给公子们当暗卫感受如何,好决定自己要不要去争。
他嫌吵闹,当耳旁风也无法阻止那些声音冲进来,索性直接出去上房顶清净,觉得他们没了暗卫该有的样子,一条条都成了家犬。
可他作为实质的当年最强,免不了被人问东问西就为问他争不争,他辨明来意,懒得纠缠,撂下一句“不争”就扭头走人,可还是时常被人堵在半路问回答了无数次的问题,就连现在比武前最后一夜,也没人愿放过他。
他冷着脸看沿着屋脊走来的庚申,没等他开口就先发制人:
“不争暗卫。没有兴趣。”
庚申笑了下,还是走到他旁边坐下,说:
“我知道。只是有些不放心。”
丙午声色颇利:
“有什么不放心。我难道还会为不能给人当条狗而反悔?”
“你你就是太无情了。”
庚申摆头,道:
“真愿给人当狗的有几个?除了那脑子坏掉的辛未现在是归雁了,不都是为自己?”
丙午单刀直入:
“你又为谁?”
庚申苦笑:
“我妹妹。我想出去找她。都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当年我们一家被山匪所劫,父母被杀,我和妹妹终于寻到机会逃出来,那群人发觉就来追。我们人小,跑不远,我们为分开他们人数,就向相反方向跑,约好在山脚溪尾见面。我等了她五天,她都没出现,我还要再等,被一伙流犯抓走,卖到了不归山下。后来你也知道了,没人敢进不归山,我当时走投无路,还是闯进来了。这些年,我活着就是为了找到她。就算她死了,也要找到她尸骨。”
谁都有故事,谁都有凄惨绝望的身世,好似就他一个人没有一样。丙午有些烦,不知道他们怎么记得那么小的事,他就什么都记不得,仿佛一睁眼就已经站在了圆楼的大堂里,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