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樾在浴室里呆了很久,热气蒸腾、包绕、下冲,她撑着湿辘辘的墙璧,一点点把稀碎的理智捡起来收拾好。
天已经开始凉了,从浴室出来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对比起来,洗澡前的对话仿佛一场充满激情的美梦。等粉红泡泡消解,理智回笼后痛楚裸露无疑——该完成的工作还是要做,明天继续陪丁老师,经前小腹坠痛,苦上加苦,还不如不醒。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沉醉哪一场梦。
深灰色被子敞着一条缝,方清樾头发没全吹干就钻进去,她深深埋着,肚子仿佛贴着热沙滩,直到江澜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来摸她后颈皮,“现在就睡觉啊。”
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
没有尴尬,没有羞恼,在原地等就真的只字不提了。
“……也可以做。”清樾伏在枕头上,露出一只眼睛,因为压着脸张嘴呼气,“我快来例假了。”
“意思是……这次不做要等七天?”江澜的语气暧昧,话说得也浑,“好像机不可失的样子,宝宝,你在邀我。”
小朋友又开始捂她嘴。
“好好好。”女人挨着她笑得直抖,她侧过身,手搂过来,掀起睡裙从后臀摸到腰肉。
方清樾抖了一下。
她闭上眼睛。
“痛不痛?”
“哎?”
“我说医院的陪护椅,反人类。”江澜开始揉一整条紧张的竖脊肌,“再加上经前腰疼什么的。”
手法过于老辣,腰肌瞬间变得无法忍受了,方清樾撑了几下就被推倒擀平,哼哼唧唧喊疼,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撒娇。
“还是自己注意,讲个鬼故事,腰突再犯你就要和阿姨住挨床,要多惨有多惨。”
“那我不要……”
“所以啊。”江澜起身关灯,等钻回被窝就挤到她耳边说悄悄话,细细痒痒地勾人困意,“就这样,护腰节欲,累了就睡吧。”
窗外刮过一阵细细簌簌的凉风。
许久方清樾挪过来,一点点抱紧她。
“岚姐。”
“嗯?”
方清樾全身放松下来,睡意朦胧道,“我好难过。”
“……我妈妈。”
“我小时候讨好她,长大后就离开她……不都说逃离原生家庭么,我跑了好多好多年。”
她像只小动物一样蹭道,“后来我有了喜欢的人,很开心,就想让她认识,当时我想,我可能会有一个家,这样的话前面的都不重要,毕竟开局牌太烂也没办法,算啦,以后都是新篇了……”
“我想和解……我想要妈妈,我想要爱,装在这样一个小房子里。”
她比划着,哽咽着,声音渐渐弱下去消失不见,谁都知道那天的结局,江澜摸着她的脊背,从后颈到腰,仿佛在摸这个肉体里深藏的伤痕。
“清樾,这都不晚的。”
“你摔了一跤,绕了远路,以后还那么长,二十岁不行那就三十岁,三十岁不好还有四十,哪有对错啊,只是运气不好而已,迟到又不丢人。”
0026 第十九夜下 世界多熙攘
这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夜晚降临。
方清樾家在小区中段,远离前后马路,整栋大高层一户叠一户,静得只有天上的星星月亮,没有夜市大军的喧闹,红砖楼里腻腻的叫床,摔酒瓶嚎歌和打女人。
江澜很珍惜这份安静。
她住的地方不好,而且是屡搬都不好,每次哥哥大老远赶来帮她搬行李绑家具,惯例先骂一遍张嘉琪,再骂她糙得像头老黄牛:牲口,扒拉个窝就睡,大半夜还能爬到手术台犁一把,姑娘家愣是没点生活质量,虎了吧唧的。
暴躁老哥的疼爱她还挺受用,而且哥英年睡障,有很多电话都是蹲在深夜的加热马桶圈上打的,一条电话线连南北,兄妹俩在两头长吁短叹。
她也不想当牲口,但目前没得选,生存和生活之间如隔天堑,领了某种活法,自有它苦,也自有出路。
离婚后她睡过合租房,滨水房租太贵,翻空积蓄才换到一张靠窗的高低床,看样子暂且缓了跌势,结果夏日一场台风,窗户漏水湿了半条床单,她被泼醒了,爬起来听雨击打塑料盆,脱光衣服,蹲在床上吸了根烟。
白花花的肉体如激流浮沫,烟灰烧成一段一段,落进塑料盆里,浮起白渣灰。
和着江面上的浓雾滚滚,天亮后一并散去。
颠簸日久,她又在争分夺秒抢人命,有时候见得多了,人自然而然变得无情,说到底有钱花,有饭吃,有地方能睡觉,只要人还活着,什么麻烦都看淡了,就连家都摆脱少女时的定义,拈不起半点重量。
她恐怕要这样过很久,直到状态好转才能有心情再爬到人间看看,江澜估摸着,可能要到四十岁吧。
然而这个想法冒起没几天,一只黄澄澄的橘子率先滚进灰白画里。
也不仅是橘子,还有鸭梨、甘蔗、啤酒和咸柠七,